周末加班午餐,大家窝在茶水间吃麦当劳外卖。日本领导用生硬的汉语问:平时喜不喜欢吃麦当劳,童彤桐一边和同事嘀咕凉薯条吃起来好像干淀粉一样,一边兴致勃勃地回答,不喜欢吃,只有在火车站等车的时候才会吃。几个同事笑出了声。日本领导的表情迷惑又有点尴尬,随后附和着咧开了嘴。童彤桐觉得他挺可怜,这么努力地显示自己的亲和力,大家也没领情。没办法,谁让他只请大家吃麦当劳呢!
其实如果从头说起的话,肯德基才是童彤桐的洋快餐启蒙。还是上小学的时候,她就在电视上见过那个白胡子老头了,他的笑容那么和蔼,他的眼镜那么慈祥,他的胡子那么温暖,更重要的是童彤桐隔着屏幕都能闻到炸鸡翅的香气。可是找遍大街小巷,她只瞧见了油条和肉包子。爸妈哄她说要带她吃羊肉串,她眼睛一亮,就忘了老爷爷。
初中有一天,童彤桐的好朋友神秘兮兮地说,周末有人请她出去玩,她想让童彤桐陪着一起去。周六她们一起到了“玩”的地点——商业街新开的麦当劳。童彤桐吃到了有生以来第一只汉堡。沙拉酱居然是这个味道的,说咸不是咸,说甜不是甜,裹着奶香,揉着鲜美,在口中丝丝缕缕,配合着翠生生的生菜和柔嫩嫩鸡肉,十一岁的童彤桐实在难以描述这种从口腔冲击到心灵的滋味,只顾着埋头感叹好吃。还有薯条,明明都是土豆,为什么家里做的土豆块面乎乎的只能和豆角一起端上桌,而这里的土豆就能披上金灿灿的外衣,涂上红艳艳的番茄酱,咬下去既有充实的满足感,又有填满了每个缝隙的酸甜。还有冰可乐,根本就是内心的写照:每一口都由内而外地涌出快乐的气泡,它们翻腾着,跳跃着,好像舌头都要跟着它们跳起舞来。童彤桐压抑着激动,“谦让地”招呼着他们多吃,这才注意到好朋友和帅气的班长两个人说说笑笑。不过紧接着,她的视线就溜到了炸鸡块上。那天,童彤桐面色红润,眼神闪亮,后来据好朋友说她整个人都在发光。当然,人家说的发光不仅是因为吃麦当劳。
没过两年,就不断有新闻报道说洋快餐是垃圾食品,建议小孩子少吃。还没等童彤桐失落,爱美的青春期就来了,她开始拒绝一切油炸食物。就算是眼睛\鼻子被那些美食粘住\钩住,就算是口水咽了千百次,也阻挡不了她变瘦变美的决心。再接着,糖果不吃了,蛋糕不吃了,甚至连肉也不吃了,直到某次腹泻虚脱,吊针打了半个月。童彤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漂亮的锁骨成形了,可是脸上的婴儿肥还在,下巴圆润得让人生气,更可恨的是腰腿上的赘肉因为考学久坐丝毫不见少。童彤桐简直要哭晕在厕所。她呼地推开门,大喊,妈我要吃炸鸡翅。
也许是因为太久没吃油,也许是因为自己潜意识里真的觉得不健康,这一次吃下去,口感发木,并不美味。以前的垂涎欲滴变成如今的索然无味,童彤桐甚至想,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成长。
后来,童彤桐去了离家一千公里的城市读书。每次上火车之前会习惯性地麦当劳或者肯德基填饱肚子——不再是为了享用食物,也没顾忌减肥变美之类的事情,只是和其他快餐店比起来,这里的环境更舒适,而且没有汤汤水水,一切简单方便。接着她又跑到日本读研究生。下飞机在机场等待接站的空挡里,想都不想直接去麦当劳吞了汉堡——这可是第一次出国的第一餐。再之后工作了,在高强度的差旅途中,是汉堡和薯条为她积蓄了到达下一站的能量。童彤桐滑动着手机,看到有文章对比麦当劳和肯德基的中国市场,指出肯德基更懂得迎合中国人的口味,她心说适者生存,起身随着人群去检票。她可能没有意识到,从小时候享受味觉上的惊艳,到现在只求果腹的简单,快餐文化在她身上完成了一次比较圆满的输入,唯一的缺口是她再也不会认为麦当劳是美食。
结婚那会儿,童彤桐和老同学们把酒言欢。不知谁提起来班长去哪了。有人说他后来去美国了,娶了金发碧眼的洋妞,现在根本瞧不上咱们了。当年的好朋友——如今的辣妈撇一撇嘴:有啥可牛的,第一次请我吃饭还选在麦当劳,土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