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生在一个嗜血的王族。父君告诉她,想要活下去,就不要去信任别人,唯有相信自己的血脉至亲。更不要去奢望情意绵长的感情,因为他们,并没有资格拥有。她从小在苍凉的大漠里、在战火硝烟、在浑浊的血液里成长,并不懂什么是情意绵长,父君既然让她无情,那么她就以一副冷脸示人。让她不要相信别人,那么她就孤独地相信自己,还有她的亲人。她从不知,除了亲情之外,还能拥有什么样的温暖。
大漠的风冷冽的可怕,她伏在马背上,望着远方苍茫而遥远的落日下绵延十里的尸场,风中带着浓稠的血腥味。几日前南族与陈国一战可谓打得激烈,据说就连当初称为九州战神的南族后主不幸遭遇刺杀命陨沙场。
昱禾觉得,沙场的血液,还未有宫中的尔虞我诈来得可怖。她贪婪的吮吸着这种味道,惬意的眯起那双明如星子的双眸,嘴角微微勾起好看的弧度。只可惜她终日蒙着一层隐纱,只露出一双清澈的双眸。她的容貌,终是若隐若现。有人说昱王的小女儿昱禾姿色最为出众,可是却鲜有人见过她拆下隐纱的风姿。
“殿下,白风赴昱王之命带您回宫。”身后一袭白衫的后卫敛眉,凝望夕阳残晖落在她的背上,她一动不动,显得有些慵懒,有些孤独。
“不回去,不回宫,不喜欢宫里的人。”清冷的嗓音带着几许稚气,委实昱禾也才是个快及笄的女娃娃,还没有长大。
“殿下宁愿看着满目苍凉的尸体,也不愿面对宫人吗?”他轻轻的问,声音细如尘埃落地。
她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暗下去的红日出神。风扬起她泼墨般未挽起的长发。白风想,这个王族,恐怕最单纯干净的,就是眼前凝望着尸场的孩子了,没有多少人长大了还能净如白纸,在这里,只有杀戮与算计,阴谋与战争…尔虞我诈,并不属于这个孩子。
或许,她还并未懂得什么是无情。
“那白风先隐匿了,等殿下需要时唤我便可。”如风一般,身后只余下白风飘渺的声音,而他的人,早已不知隐匿何处了。
这便是昱氏宗族的四大隐卫之一——白风,永远有古之瞬移术,其余的三大隐卫白和、白日、白丽各拥古之寒冰术、古之烈焰术与古之御水术。他们世代守护昱氏的血脉。而其四人置身隐匿之处,除了昱氏直系后裔,无人见过他们的身影。
昱禾痴呆呆地看着天边最后一点余晖被黑夜吞噬,寂寥大漠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她拢了拢玉芝雪狐袄,准备回到军营中去。突然听见尸场中有窸窣作响,极其微弱的嗓音似是被烈焰浇灼过般沙哑,她凝神细听…
“救…救…救我…”
昱禾看着万千具尸体遍野,根本分不清是哪一个幸存者在苦苦求生,她犹豫了一番,还是准备转身离去。
“救我……救救我…”
她驻足,回眸细细定了视线,寻声的源头。然后哀叹了一口气,世上可没有这么多的同情,更无那么多的救援,他人的生死,和她又有何关系呢。再则,出手相救一个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利处的人,给父君听了一定会受笑的,连自己那几个除了昱逸哥哥以外的王兄,一定也会鄙夷自己吧。
她翻了四五具尸体,蹭上了满手的血腥,连雪色的裙裾也是斑斑血迹,她微蹙双眉,可依旧还是寻找那个哀求生存的战士。昱逸和她说,任何一个战士都是神圣的,他们的命,又怎可忽视。昱禾素来倾佩奔赴战场豪气冲天义无反顾为社稷效命的战士,她翻着那些马革裹尸的英雄,不免多了一份耐心。所以她想,这个活着的人,她还是得救上一救。
“是你吗,你还有脉息,我感受到了。”昱禾翻开盖在尸体上的草革,对应上那张血迹斑驳的脸,她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带着少女的天真,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微汗“终于找到你了,如果你活下来,就回家好好照顾你的家人吧,他们一定很牵挂你。”
那名将士微睁双眼,凝视着昱禾。昱禾有些震惊,她并不知道这名将士军中的地位与头衔,只是那片刻的目光,有着超过常人的重量。望着他血迹模糊下却英气俊逸的五官,她有点略微出神。
昱禾站起身,低沉地唤了白风,吩咐白风派人诊治伤患并护送归家。
“你叫什么名字?”将士吃力地扯开嗓子,发出沙哑的声音。
昱禾有些吃惊,隐纱之下嘴角微微翘起,说道:“你想知道我叫什么嘛,我叫…我叫阿禾。”
她上马时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她救下的幸存者,血迹斑斑的脸上,那双凝望她的眼睛倒是尤为明亮。她对他挥了挥手,策马扬鞭,消失在无边的大漠之中。
军营之中,灯火影幢幢。有将士结炉烧酒,豪情满怀叙说边塞战况,又有思家之士,吹笛望月,苦寄乡愁。昱禾经过他们,他们一一对昱禾行礼,满目崇光。
她掀开帷帐,看着昱王一脸倦容,在明火之下钻研如何在一月后与陈国之战的围攻下取胜。她踱步到他身边,对他盈盈笑着。
“禾儿,为何不听父君的话回宫?”那个年过半百却英姿不减的昱王放下攻略图,慈爱的把目光投向那个在外冷冽示人,却只对自己撒娇的小女儿。
“父君,禾儿不想回去嘛,禾儿不喜欢宫里头的人嘛。”
“你也快及笄了,终年和为父在沙场奔波有什么意思?况且昱逸前不久传书来说,给你挑了几件笄礼上穿的漂亮衣裳,京城中许多门阀小j都买不到呢。”昱王笑着,扯着嘴边深深的笑纹。
昱禾扶额,故作姿态,“原来是昱逸想我啦,那个臭哥哥,几年前把我的辫子剪了还没和他算账呢!理当是要陪几件漂亮裙子给我的。”
几番话后,昱王突然严肃下来,沉着对昱禾说到:“及笄后就不要涉足大漠了,我们是一个嗜血的王族,有父王在这守着,必将赢天下,一月之后与陈族有一场大战,昨日南族损失惨重,南族后主也不知何从,若是殒命,这样的人才着实可惜。”昱王说到天下,一改先前的慈光,眼中灼灼的目光,摄在军帐之中九州之城图。
昱禾只听进前几句禁足沙漠重地之事,她感觉有些许神伤,回宫要面对那么多尔虞我诈,她有些畏惧。后来有关南族后主的情报,也是有一眼没一眼的听,当然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