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和自然界的食物链一样,人与人之间的鄙视链也无处不在。
链条的分界线以「我」为标准:比我条件好、过得好的人,是强者,是富人,是我的追逐和奋斗目标;不如我的、比我差的,是弱者,是穷人,他们活该。
这个观点蔓延开来,正在成为某种社会共识。没错,这是一个向上看的时代。所有人都恐惧阶层固化,竭尽全力,手脚并用,试图在日益狭窄的阶梯上向上多爬一步。谁也不敢停下来,更不敢回头,生怕一不留神掉下去,万劫不复。
歌颂强者是时代的赞歌,弱者从来不会被同情。面对弱者,人们总能找到鄙视和指责的理由:贪婪,愚蠢,懒惰,没文化,不努力,智商低,不学习……这样的理由实在太多了,仿佛只要他们能改变其中的一点,境况和命运就会大为不同。
这么想的人,要么正爬在阶梯的半道,身心俱疲,俯身向下看看,寻求些许优越感,为自己的成就感动。要么,自以为坐在云头上,睥睨众生,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
02
确实,生而为人,我们应该时刻牢记奋斗的意义,相信只要勤劳,只要拼搏,只要咬牙坚持下去,生活总会越来越好的。
这样激励自己是没错的,可是一转身就去嘲笑和指责过得不如自己的人,终归显得有些残忍和冷酷。
许多成年人教育孩子时,总喜欢列举生动事例。比如,指着手忙脚乱,一边招呼顾客,一边留神城管突至的街头流动小贩,皱着眉撇着嘴对孩子说,你要不好好学习,长大后就像他一样。再走几步,又指着皮肤粗黑,在大太阳底下晒得汗流浃背的环卫工人,再对孩子重复一遍。
鄙视链在此时悄然间完成了代际传承。
可问题是,这些起早贪黑,为了生存努力挣扎的人,他们不知道拼搏奋斗吗?他们不懂得努力工作吗?
03
一位作家讲过这样的事,他有位朋友,普林斯顿毕业,儿子也就六七岁。每年暑假,朋友都会带孩子出国旅游。有一回,带孩子回了母校,告诉他,以后,你就来这儿念书。
送走朋友,作家去楼下的市场买菜。包子铺老板娘的孩子,也差不多六七岁。他的暑假在逼仄的收银柜台上度过。妈妈在蒸包子,他忙着收钱点钞,按面值大小一张张叠好压平,低着头,专注极了。
不得不承认,人生如同跳伞。有的人降落在干净的地面上,拍拍衣袖就能继续前行。有的人落在浑浊的大水坑中,光是扑腾着游上岸,就已经耗尽了全部力气。
之前有句话很流行,叫做: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风口是什么?是际遇,是潮水,是命运。
人们总是自我感觉良好,处在上升阶段时,总会把这一切归结为自己的努力,从来不会想一想,身边同样努力甚至胜过自己的人那么多,为何飞起来的偏偏就是我?
04
《一席》的一期节目里,东北作家贾行家做过一个题为《纸工厂》的演讲,讲述了当年的东北,在下岗潮袭来后,他的亲人朋友们生活际遇的巨大改变。
很多人会觉得,那些下岗工人之所以在以后的岁月里和贫穷相伴,挣扎在生存线上,是因为他们不勤奋,不努力,好吃懒做。如果真是这样,怎么解释他们当年能进入让人眼红羡慕的国营大厂呢?在当时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稳定和幸运吗?
实际上,仍然是潮水突然改变了方向。
贾行家的观察透着一股彻骨的冷静。他说,这个时候,人们追求的东西会像雨水一样蒸发到空气里,然后用一种我们每一个普通人无法把握的概率落下来。时代和人群永远朝向新的宾客,发出新的颂扬。新的失落者在输光了一切以后就要走向被人遗忘的路程。
如果真的理解了这一点,此刻那些感觉良好的人,无论内心里升腾起多少种情绪,这些情绪里可以有庆幸,有不安,有困惑,唯独不该有鄙视。
我们到底有什么理由,可以理直气壮去鄙视另一个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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