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何去何从
“抱歉得紧,这件事我无能为力。”过了半响后,陈天赐摊开双手,干瘪的嘴里冷冷的抛出了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语气里没有一丝犹疑。
“你不能?”刘彦一时语塞,心顿时像结了冰。
今夜的雨下得格外冷,夜的黑特别漫长,像是一条长长的雨巷。刘彦仿佛独自一人彷徨在悠长又寂寥的雨巷,寒漠、凄清、惆怅的情绪像敌人的组合拳,拳拳到肉,令她呼吸困难。
“我不过是一个镇卫生所的所长,芝麻绿豆大的官,不能拿这还没有定论的事情去向领导汇报。我不想惹麻烦。”陈天赐复又把黑框的老花眼镜摘下来,虽然镜片没有水雾,但他还是用白大褂的衣角揩拭着,似乎上面布满了肉眼看不见的夺命病毒,刘彦试图说服他导致那些病人蹊跷发烧的SARS病毒。他低着头,认真的揩拭镜片,一遍又一遍,不去看一旁即将咆哮的属下——一个不经世事的年轻女医生。
窗外的雨仍旧下着,滴答、滴答、滴答的骚扰着窗玻璃,犹如扰人心绪的烦心咒。
“陈所长,你…...”
刘彦从凳子上站起来,双手握成拳头,内心万马奔腾,眼睛快要冒出火花来。她的喉咙像是卡了一根鱼刺,饶是她平日里伶牙俐齿,余下的话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甩开大步,扭头朝门口走去垂在脑后的黑亮的长发飘荡着。
陈天赐停止了揩拭眼镜的动作,无力的从老板摇椅上站起来,重新戴上黑框老花眼镜,默默的目送愤然离去的属下。
砰的一声,门重重的关上,和门框来了个热烈的无缝衔接。刘彦甩门而去。
陈天赐跌回凳子上,取下滑到鼻梁上的黑框老花眼镜。窗外传来微弱的雨声。他把眼镜甩到办公桌上,两只手的大拇指摁在太阳穴上揉搓着。再大的风雨也有止息的时候。小河里的麻麻鱼能够翻出来多大的风浪?
陈天赐感觉昏沉的脑袋清朗起来,于是停止了按摩太阳穴的动作,伸手拿起办公桌上的哈尔斯牌保温杯。保温杯咖啡色的外壳磨砂得很有手感,一看就是高级货。他不记得这个杯子是谁送的了,好几年前的事吧。他轻缓的拧开瓶盖,龙井茶的幽香顿时从瓶口飘出来。顶尖的茶叶,毋庸置疑。他依旧忘记了茶叶的来源。自从坐上一把手的宝座,他忘记了许多事情,疏远了许多人。不过,聚拢在他身边的人,依旧不在少数。这也许就是权力的魔法吧。
陈天赐把杯子凑到嘴巴猛喝一大口。茶水不是期望的温润可口,而是保持着滚烫的热度。“妈的!”他低低的咒骂了一声,吸进口里的茶水吐在了办公桌上的眼镜上。
“砰砰!砰砰!”随着门外传来重重的敲门声响起,戴着医生帽和口罩的护士长林兰猛的推门进来,一脸的慌张。
“没看我正忙着吗。”陈天赐抽了两张心相印纸巾浸在眼镜上,茶水瞬间让既有韧劲,又柔软的纸巾鼓涨起来,他甚至没有抬头看进来的人是谁,就吼出了两个字,“出去!”
“陈所长,出…出大事情了!”
“什么?”陈天赐浑身一哆嗦,提着的吃涨了茶水的心相印纸巾从手中滑落,耷拉在老掉牙的眼镜上,茶水从纸巾中溢出来,落在办公桌上,“别慌,说清楚。”
“我们所上五天前收治的一例发烧病人生命体征衰竭,快不行了!”
“值班医生呢?”
“刚刚急诊室外面排着队,好几个人发烧病人等着看病。值班的方旭医生还困在急诊室里。我已经通知了。我想所长在,就上来找您了。”
“还废什么话,快点带我去。”
陈天赐抓起办公桌上的眼镜,扣在鼻梁上,镜片上方的茶水顺着镜片往下滑,眼镜上的那团胀满茶水的心相印纸巾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两人出了所长办公室,慌慌张张的朝四楼赶去。
“这个镇子出了状况,龙剑的身体还是很虚弱,你也熬成了熊猫眼。我担心那些收治的发烧病人的病会四处传染开来,我怀疑是前年爆发的SARS病毒。即使这里是医院,也成了不安全的地方。你和龙剑务必24小时戴上口罩,勤洗手,多消毒。等联系好了县医院,我就把龙剑转走。”刘彦把个胀鼓鼓的塑料口袋放在龙剑病床的床头柜上。塑料口袋里装满了一次性医用口罩,还有洗手液,装满消毒水的喷壶。”
“给你们所的领导报告了吗?”
“我尽力了,领导只顾他头顶上的乌纱帽,打算不吭声,任由事态发展。我建了一个QQ群,拉了亲朋、同学、同事进群,尽我所能的把消息递出去了。虽然这不合乎规矩,管它呢。对了,一辛常来看龙剑,提醒她务必戴上口罩。还有你身边的朋友,也提个醒。希望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阿霞点点头,没在说什么,默默的从塑料口袋里拿出两个口罩,一个给龙剑戴上,一个给自己戴上。
“这几天清衣跑哪去了?”
“昨天一早回道观去了。清衣说收到了道长的信息,走得很急。”
“噢,原来这样啊。阿霞,我下班去了。你们保重!”
刘彦已经戴上了一次性的医用口罩,垂在脑后的长发挽成高高的丸子,上面罩着无纺布的绿色医生帽,手上戴上了透明的乳胶手套。
“嗯,刘医生,你也珍重。”阿霞目送刘彦离开。
刘彦回办公室拿包时,撞见了院长陈天赐,还是护士长林兰。两人不请自来,来回的在刘彦局促的办公室里走动,样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哈,你终于回来了。”林兰挤出一丝微笑,“我和陈所长找你好一会儿了。打你手机,结果手机铃声在你桌上的包里响起来。还以为你消失了呢。”
我才发出预警多长时间?难道要以造谣的罪名,把我逮去公安局,关起来么?这速度,完全的赶上了光速!
“有事?”刘彦嘟囔了一句,眼神中的忧虑一闪而过。
“陈所长急着找你……”
“林兰去忙吧。我有嘴,还有开口说话的力气。”
陈天赐冲林兰挥挥手,粗暴的打断了她的话,橘黄色灯影里,他脸上的皱纹骤然加深了。
灯的光晕给苍白的墙,揭开杯盖的乳白色的陶瓷茶杯,一摞小山似的书籍染上性格不鲜明的橘黄色。
冷掉的茉莉花茶早已没了清雅之香,办公室里似有一股子逼人的寒气。
林兰没在言语,冲刘彦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404号病房的发烧病人林拿多抢救无效死亡。林拿多经我所治疗,前天转为中低热,今天白天甚至已经无明显发热了,本来嘛,明天一清早就可以办出院手续。谁知晚上就…他的死亡,可以看出这不是一般的发烧咳嗽,我…大意了。刚刚,我已经通知了值班室,要求到库房拿出口罩分发给卫生所的医生、病人,并要求对全所做一次大消毒。同时,我要求值班的方旭将急诊室的发烧病人全部收治,不管病情轻重。走吧,我联系了镇上的马强国书记,我们汇报去。对了,刚才又收治了六名发烧病人,总数达到了六十一例,死亡一人。带上你的记事本,等会你来汇报,越是详细越好。此事已是十万火急!”
刘彦点点头,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桌上的记事本,拉开挎包的拉链,把记事本放了进去,复又拉上拉链,“走吧。”她率先走出了办公室。所长陈天赐紧随其后。
一老一少出了镇卫生所,朝镇政府大院走去。
月亮跳出了云层,洒下银光。静谧的子夜,山影掳风遁去。
雨住,风犹烈。
雨水打落花瓣,离开枝头,随风落下。石板路,零落许多海棠花瓣。青瓦房的屋檐还有残留的雨水落下,雨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一圈圈的水花。屋檐下的纸灯笼随风摇摆,犹如晃荡在人间的鬼影。
月光里,陈天赐一脸苍白,嘴里正叼着一支红塔山香烟,吐出一圈一圈的白色烟雾,犹似苦楚的风霜。刘彦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似乎被烟味儿呛着了。
一曲陶笛,在远处响起,随风飘来。声声陶笛,悠扬中伴着凄楚,仿佛红尘中佳人的哀怨,也似一曲绝望的挽歌。
两人过了素色茶街,穿过长长的桃花居巷,在梧桐树的摇曳的黑影里,迈过东池畔的小石拱桥,很快到了镇政府的大门口。
龙泉剑客
二O二O年三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