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黑暗降临
镇政府大院里灯火辉煌,一辆黑色的桑塔拉汽车斜横在大院中央的黄果树下,离树仅一拳之遥。桑塔纳汽车的车牌号的后四位是8888,牛叉的数字。
镇政府大院呈现筲箕形状,外窄内宽,据说是新来不久的书记马强国亲自下令改造的大院。筲箕的大肚寓意财源广进,可见马强国有着极强的经济思维,工作作风更见泼辣。之前的大院是中规中矩的长方形四合院,坐北朝南,一条主干道直通向后院。道路两旁的垂杨柳被拔去,栽上了高大肃穆的柏树。
曾经朴实无华的办公大楼,经新来的马书记投下的筹措来的五百万巨资一番新,摇身一变成了一座远近闻名的奢华的办公大楼。这栋大楼上面挂着“云雾水乡镇镇政府”的招牌,更是货真价实,用纯铜打造的金字招牌。
陈天赐和刘彦站在政府大院的阴影里,陈天赐内心煎熬着,踌躇不前。
“走吧。”陈天赐最终下定了决心。他伸出脚,粗鲁的踩熄扔在地上的红塔山香烟的烟头,冲刘彦点点头。
刘彦邹了邹眉头,弯腰捡起地上的烟头,拿在手上。平时的陈天赐所长是极爱干净的人,当然更不会毫无修养的乱丢烟蒂。她理解所长此刻的心烦意乱,把即将脱口的一句指责咽了回去。她紧走几步,把手上的烟蒂扔进大门旁的一个黑色的垃圾桶里。旋即,她转身回来,缓缓的推开黑色的大铁门。随着沉重的铁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陈天赐在前,刘彦随后,两人进了大院。
“你们是干什么的?夜半三更的撺掇来政府,要做什么?”门卫室的保安哥,大腹便便,邹巴巴的灰色保安制服搭在身上,乱蓬蓬的头发耷拉在脑门上,油腻腻的头发犹像乡下人寒冬做的腌菜。
“保安大哥,真是不好意思,深夜打扰。我们是镇卫生所的,来找马书记汇报工作。”陈天赐一脸堆笑,伸手进口袋,掏出红塔山香烟,弹出一支来,双手递给保安哥,“哥老官贵姓?”
“鄙人叫马强家,和马书记是一个村的。”保安哥不客气的接过香烟,塞进嘴里,歪着头凑了上来,“预约了吗?见书记可是需要提前预约,不是谁相见就能见的。”
“来之前电话汇报过了,马书记同意了。” 陈天赐心领神会,赶紧掏出打火机打燃,给保安哥点上烟。
“去吧。刚才马书记回来打了招呼的,说待会儿卫生所的人要来。你们倒是麻利得很。马书记就在三楼亮灯那间办公室里。医生大半夜来找书记,极少见。看样子是急事。”
“不急、不急的。谢了哥老官,那我们就上去了。”
陈天赐淡淡的回了保安哥一句,和刘彦朝那栋奢靡的政府大楼走去。
月亮爬出厚厚的一团乌云,探出头来,在大院投下血色的光芒,大院顿时被刷上了一抹鲜血似的颜色。两人被亦是红月光罩住,身后拖着的长长的身影也染成了红色。
308号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门侧的金色标牌上写着“党委书记办公室”几个字。从门缝里溜出来的光亮里,可以看到办公桌后面的宽大的摇椅上仰躺着的云雾水乡的老大马强国。一股子浓烈的酒味儿窜了出来。刘彦伸手捂住口鼻,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由于光线暗淡,身为院长的陈天赐加之心事重重,倒是没有注意到属下的表情。
陈天赐用手理了理身上的白大褂,深吸了一口气后,伸手轻扣门扉。
“进。”马强国依旧仰躺在摇椅里,没有改变高高在上的领导做派。
陈天赐推门而入,刘彦跟了进去。
书记办公室足有五十平方米,大得出奇。办公室的左侧有一张长条形的花架,本该摆满花草的花架上空空荡荡的。办公室中央靠里面有一张超大的红木办公桌,办公桌上有一个精致的笔筒,里面插着一支价格不菲的派克钢笔,除此之外,桌上还有一个漂亮的水晶烟灰缸。晶亮的烟灰缸里有两个摁熄了的烟屁股。桌子正上方的乳白色的墙上挂着一幅字,龙飞凤舞的上书“心安”二字。办公桌的前方有一张长方形的会议桌,桌前整整齐齐的摆放了十张椅子。办公室的右侧是一个超大的书柜,里面塞满了大摞大摞的文件。
无数盏射灯从结构复杂的吊顶上投下强光,把空荡荡的办公室照得雪亮,可谓亮如白昼。
置身在偌大的书记办公室,笼罩在刺眼的灯光下,浓烈的白酒味儿比之刚才在门口更加的刺鼻,刘彦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额头形成一道道深深浅浅的沟壑。
“陈天赐,搞什么事情?那么着急的把本书记弄回办公室,有事情就不能明天说吗?”马强国翘起二郎腿,庞大的身躯陷进摇椅里,脸涨红成猪肝色,瞪人的眼睛充满红色的血丝,“我可是从一个十分重要的接待宴会上撤下来的,那可是关乎到一笔两亿元的重大投资,关乎未来三年的水上威尼斯改造计划,那可是造福乡里的大事!给你们三分钟时间汇报。我还得马上赶回去招呼贵宾。”
“马书记,这是卫生所的医生刘彦。有重大事情需要向您汇报。”
“妇产科医生?”马强国抬起头来,眼睛眯成一条线,上上下下打量了刘彦一番,混浊的眼球里闪烁着复杂的眼神。
“刘医生是我们所里的眼科医生,不过书记也知道我们院的实际情况,庙子小,医生更是奇缺。除了眼科,刘医生基本上什么都在干,妇产科缺人手时,也会去搭把手。”
刘彦给不慌不忙的从会议桌旁给陈天赐拉来一张椅子,示意领导坐下。陈天赐虽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的坐在了凳子上,但是一撇之下,她看到了院长眼睛闪过的一丝感激。随后,她慢腾腾的给自己也端来一张椅子,大大咧咧的坐了上去。随后,她不疾不徐的从白色的布包里拿出记事本,用尽量舒缓的语气把近一周的发烧病人的统计结果,发病症状,以及一名死亡病例进行了叙述,同时和两年前的SARS进行了比较。末尾,“疑似SARS,有传染性,需预警!!”的结论倒是提高了几个分贝。
“陈天赐,这些都属实?”
“完全属实。书记,死亡的这例是给你来电话时刚刚发生的,我认为情况已是万分紧急,刻不容缓了。”
“那么,作为所长,你的建议是?”
“封镇。”
陈天赐的回答声音很轻,比死人气若游丝的音调高不了多少,但是语气却是异常坚定,“建议书记采取果断措施,禁绝人员进出,同时请求专家组进驻镇上,进行攻坚,一举拿下疑似SARS的病毒。”
“SARS?封镇?”马强国腾地从宽大的摇椅里跳了起来,怒不可遏,猛的一拍桌子,那个沉沉的水晶烟灰缸在桌面上上下的颠簸,“你们想说这是杀人不眨眼的幽冥病毒?我脑壳没有喝坏的话,今天应该是二月十日,离愚人节还差得远呢,开什么玩笑?”
“马书记,我们需要当机立断,如果不采取非常之措施,我担心疫情会蔓延开来。到那时,一切都太晚了。”
“你们想过我那两个亿的水上威尼斯计划,还有我们蹭蹭蹭的迅猛增长的GDP?你们两个蠢货把普通的流感杜撰成瘟疫,还有谁会到我们镇上投资,还有什么游客敢到镇上游玩?你们付得起为此造成的严重后果吗,嗯?”马强国的声音几近咆哮,“我不想再看到你们,马上从我的办公室消失!”
“书记,你可得三思…”
“滚!”
“陈院长,走吧。别看他人模狗样,装扮成一副正义凛然的正神,其实嘛,他就是良心被狗吃了的混蛋。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了。”
刘彦拖着陈天赐刚刚出了书记办公室,和从过道那头冲过来的保安马强家撞了个满怀。
“书记怎么了?”保安马强家扶了扶被撞歪的保安大檐帽,“惹恼了镇上的老大,你们可就摊上大事了!”
两人谁也没有理会保安马强家,刘彦更是一把推开保安哥,怒气冲冲的下楼去了。
“老大,需要通知派出所吗?”保安马强家把肥大的脑袋探进书记办公室,“还是我下去直接扣下这两个挑事的笨蛋,直接送派出所去?”
“算了,我今晚还有重要安排,耽误不起。通知派出所所长刘文武,明天上午九点直接到办公室找我。”
“遵命,老大!”保安马强家在书记办公室门外啪的敬了个军礼,肚皮上是赘肉晃荡不已,脑袋上的保安帽差点坠到地上。他赶紧伸手扶住,“我马上就去办。”
距离镇政府六条街的长生巷,寂静中,地上突然刮起一阵阴测测的旋风,形成陀螺似的风圈,卷起一地鸡毛。旋风渐停,只见黑无常左手持黑色的招魂幡,右手擒勾魂抓,白无常左手持白色的招魂幡,右手环抱哭丧棒现身小巷,犹似风中飞舞的两只枯叶蝶,悄然而来。
距离镇卫生所三条街,距离长生巷仅仅一条街的龙门街的一处废弃的宅子里,就在破窗下的阴影里,瑟缩着一个游荡的鬼魂——死掉的404号病房的发烧病人林拿多的鬼魂。
林拿多幽幽的啜泣。他实在想不通,为何一个普通的发烧咳嗽便夺去了自己值钱的命。人世间还有小他二十岁的二婚的娇妻,不足三岁的活蹦乱跳的幺儿,还有存在银行的巨款,以及财源滚滚的杀猪场,更别提那一栋装修成宫殿似的三层的小洋楼了。
当林拿多死掉的时候,他的鬼魂脱离躯壳的那一刻,他像一阵烟雾盘旋在病房上空。他惊讶的扭头看他的肉身,那副躯壳一动不动的躺在镇卫生所的病床上。他还看到护士长林兰戴着口罩和医生头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急匆匆赶来的卫生所的陈所长一脸震惊,两人在床畔对着他的躯壳讨论着什么,脸上均是露出恐惧的神色。
就在这时,病房的上空出现一道泛着幽光的双扇门——地府的鬼门关咿咿呀呀的开启,那诡异的声音令他毛骨悚然。当然,病房里的林兰和陈天赐院长都无法看到这双扇门,也听不到丁点的声音。那道双扇门里发出蓝色的幽光,幽光聚成一手巨大的双手来回摆动,向他发出召唤。林拿多无动于衷。于是,那双虚无的手像安装了一道弹簧,倏然探出,转瞬双手变成了可怕的鬼爪,带着呼啸声抓向他。就在鬼爪即将触及到他的瞬间,他转身逃走了,仓皇跌出病房,飘入黑黢黢的夜空中。
你逃得了吗?你这失去了可怜生命的丧家之犬!你就像无跟的浮漂,没有归宿。你会被黑白无常抓去,被扔进滚烫的油锅里,在沸腾的油中翻滚,发出凄厉的尖叫,最后化成青烟,散去,散去,灰飞烟灭......
林拿多的身后传来咿咿呀呀的关门声,就在鬼门关的双扇门关闭的一刹那,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那声叹息像阴柔的蚀骨绵掌,一直追杀他,又像一阵风,在他耳畔盘旋低吟。
林拿多的鬼魂像没有重量的影子,飘荡在云雾水乡的街巷,脚不沾地。
林拿多想搞清楚,到底是什么可怕的咳嗽夺去了他高贵的性命,否则,他宁愿成为无家可归的孤魂,也不愿意接受地府的召唤,去投胎,获得新的生命。
“林拿多,哪里逃!”这时,黑白无常飘然而至,虽然衣炔飘飘,但是竟然没有一点声响。追魂索命的黑白双煞倏然而至时,嘴里发出摄人心魄的袅袅的怪笑。
“我没想要逃。我只是在投胎之前,想搞明白,到底是什么夺去了我的小命。我心不甘啊!”林拿多停止了啜泣,抬起头来,空洞的双眼满是恐惧。
“夺去你生命的,乃是那无尽的诅咒。你应该庆幸,你是第一个死掉的人。不久的将来,小镇将变成活死人墓,生不如死,死亡反倒成了一种解脱。”黑无常言毕,将左手中的黑色的招魂幡一摆,白森森的骷颅头从黑色衬底上跳出,空洞的眼眶里射出红光,黑洞洞的嘴巴张开来,露出锋利的白色尖牙,向林拿多逼近。
就在林拿多吓破胆,惊声尖叫之际,黑无常右手向前探出,冷森森的勾魂抓像天际划过的流星,眨眼间便锁住了他,犹如一条诡异的死蛇缠绕在人的身上,动弹不得。
龙泉剑客
二O二O年三月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