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叫张三娘，左邻右舍会经常在背后叫她“张破鞋”。偶尔我是会听到的，但是我绝对不会站在胡同口，指着这群“嚼舌头根子”的人，破口大骂的。因为我知道——张三娘，我的母亲，她确确实实是一个“破鞋”。
我没有得到过父亲的爱，我甚至都不记得父亲的模样了，因为他在我还没有记忆的时候，就得了“尿毒症”，死了。我有时候都想不起父亲姓什么了，那是因为我跟了母亲的姓。关于母亲，我是从骨子里恨她的，所以只要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我是绝对不会喊她“妈”的。同样，母亲也是恨我的，无论场合、无论时间她经常会莫名其妙地发狂，接着对我非打即骂，最后她会咬牙切齿地对我喊，“我恨你，我恨你……”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母亲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可是当我越来越大，就发现自己长得越来越像她了，而且户口本上她名字后面的那页就是我的名字。于情于理，我都是她亲生的，可是，她为什么要恨我，她为什么要对我如此残忍？
你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事，一个母亲把自己刚满五岁的女儿扔在大街上，然后就自己走了？你肯定会笑了，你嘲笑我在杜撰一个让人发笑的故事。但是这种让人不肯相信的故事，就发生在我身上。
我五岁那年，就被母亲扔在大街上，然后她还恶狠狠地对我说，“你，自生自灭吧！”说完她就跑了，是真的跑了。我一个五岁的孩子，站在大街上，就只能剩下了哭了，后来哭得嗓子哑了，也累了，就凭着记忆回到了奶奶家，可是奶奶一家人并不待见我，于是我又被奶奶推推搡搡地带回了母亲的家。
那天，我仰着头，看着母亲和奶奶大吵一架，由于她们的声音太高了，所以我什么也没听到，就自顾自地站在那里哭。终于奶奶摔门而去了，而母亲瞪着通红的眼睛，一个巴掌就甩了过来，“我恨你啊……”
从那以后，我就像母亲不喊奶奶“妈”一样，再也不再会喊她“妈”了。
第一次，知道母亲是“破鞋”，是我们搬到一个比较大的房子。这个房子有两个房间。每天夜里，我都会被她锁进里面那间房里。那房间又小又黑，灯也没有。每次我就蜷缩在潮乎乎的床上，在黑暗里，好奇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当时年幼无知的我，并不知道母亲在外面和人谈论些什么，只是记得外屋的谈论声停止以后，不一会就能听到母亲大声的叫唤声，偶尔还有男人的叫唤声。那时候我想，母亲是肯定是被人打了，于是，我心里总会有一种矛盾的情绪生了出来，一方面是特别解恨，而与此同时还掺杂着一种小小的担心……
有一次，我正堵着耳朵，忍受着外屋的叫唤声。猛的，就被一声巨大的响声给吓了一个哆嗦。接着外面的声音开始杂乱了起来，我是怕极了，就把被子蒙在了头上，浑身发抖着。
突然门打开了，我吓得马上躺在床上，使劲地闭上了眼睛，想假装睡觉。可是还是被一双温暖的手给抱了起来。外面投进来的灯光，让我看到，抱我的是一个男人，而且还在对我微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就扑进这个男人怀里，嚎啕大哭……
后来，我和母亲被带到了警察局，在明亮的灯光下，我看着母亲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她哭了，那是她为数不多的眼泪。她，抱着警察的腿，声泪俱下着……
再后来，她就带我回来了。刚关上门，她立马改变了可怜的模样，对着我就是一脚。我一下就被踢倒了，摔在了地上的我，头晕又眼花，还隐隐约约地听到母亲在咆哮着。
“我恨你啊，我恨你啊……”
我知道母亲是恨我的，就像我恨她一样，那样的刻骨。从那天以后，母亲就有了“破鞋”的外号，而我也知道了她是在卖淫。
生命中，第一次给我带来温暖的人，是一个胖胖的男人。虽然他其貌不扬，但是我不反感他，而我的母亲却拼了命地讨好他。他带我和母亲去了干净的楼房里，我也有了干燥的床，还有漂亮的书包。胖胖的男人经常来这里，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一出现，我都会乖顺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用力地堵上自己的耳朵。如果我不堵的话，就会听到母亲的喘气声，还有叫唤声……
渐渐我长大了，也就习惯了母亲她对我的恨，也习惯了别人说她是“破鞋”，更是习惯了那个胖胖的男人带给我的温暖。
母亲会经常站在楼门口，对别人说，“要不是李胖子，我们娘俩早死了！”而别人，总是带着嘲笑、鄙视的目光，走了。这个时候，母亲又会说，“有空就来家里坐坐啊……”可是除了李胖子，没有任何人来家里坐一坐。
我知道，李胖子喜欢母亲的脸蛋儿，我还知道李胖子有家有室。所以我的母亲是“破鞋”，而我是“破鞋”的女儿。所以当有那么多男孩子喜欢我，并且追求我后。有一问题始终让我得不到答案，那就是我不知道，那些口口声声说爱我的男人们，他们爱的是我的脸蛋，还是说，我是“破鞋”的女儿……
后来，我，终于遇到了，第二个给我温暖的男人。他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皮肤白皙的男人。于是，我也知道了，为什么李胖子一去我家，母亲就会喘着气，叫唤了。因为，当给我温暖的男人进去我的身体后，我也会喘气、叫唤，于是我就怀了孕。
当我把自己“奉子成婚”的事告诉了母亲，她像疯了一样，把我赶了出去，在后面大声地喊着，“我恨你，我恨你……”
我的婚礼，自然没有得到母亲的祝福，我丝毫也不意外；我的婚礼出奇的简陋，这我也不意外；可当我女儿出世的时候，却发生了意外。当那小小的生命被装进保温箱里；当那个让我喘气又叫唤的男人，搓着手说，放弃吧。我哭了，然后我放弃了他……
我鼓足了勇气，敲响了母亲的房门。她瞪着眼睛，靠着门，一眼不眨地看着我，同时她也一言不发。我犹豫了许久，终于把那个“妈”字说了出来，“妈，能借给我点钱吗，我女儿先天心脏病，在保温箱里有三个月了，就快要……”
砰……
门摔上了，我踉踉跄跄地走回了医院，看着保温箱的小生命，想哭却没有眼泪，最后我莫名其妙地学着母亲说了一句，“我恨你！”而且，在我心里，我知道这个恨，却对不是母亲的恨，而我那彻头彻尾的恨，是对保温箱里，那个奄奄一息的小东西说的……
意外的是，母亲还是来了，给我交了手术费。当我抱着活蹦乱跳的女儿，诚心诚恳地说了一句，“妈，谢谢你！”
母亲还是淡淡说了一句，“我恨你……”
母亲，就这样带着对我的恨死了，她的葬礼上我没有哭，只是匆匆烧了几张纸就走了。
事实证明“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句话是有道理的，于是我也成了“破鞋”。
当有一天，我带着奶粉和尿不湿正在匆忙地往家里赶，却遇到了李胖子，他热情地邀请我去吃顿饭，由于盛情难却，我抱着女儿就去了。
干净的饭店里，李胖子低着头，把玩着手指上金灿灿的戒指，我则像一个“饿死鬼”一般，拼命地往嘴里塞着肉。
“你还恨你的妈妈吗？”李胖子猝不及防地来了一句。
我努力地咽下了嘴里的肥肉，侧头看了一眼，正在抱着奶瓶的女儿，然后对着李胖子，摇了摇头。
李胖子看了看我，他竟然莫名其妙地哭了，他说，“当年，我是爱你妈妈的，可是她不并爱我……”
李胖子再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我却再也听不到了，脑袋里全是闪闪发光的戒指，还有白花花的肥肉……
母亲临终之前对我说，当年她不顾家人反对，嫁给自己最爱的人，那个人就是我的父亲。可是当父亲得了病，没有任何人肯帮助他们，所以当我的父亲死后，母亲就也想一死了之，可是看到哇哇哭的我，就断了这个念头。
现在，我终于知道母亲为什么恨我了，因为我她死都不能，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