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母是老师,我出生在学校,成长在学校,第一份工作也是在学校。这辈子几乎一半的时间是在学校。童年时的校舍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我能千百次的在梦里回到学校。
父母在牛路小学结婚,并生下了我,我们家有一个红色的热水壶,上面用油漆写着,新婚快乐,1983年元月8日,牛路小学。我对这个小学一点印象都没有,听妈妈说我们住在学校木板房子的二楼,学校在大山里,离爷爷家不远,当时的学生很尊重老师,会从家里带菜来给我们,还会带我去买糖吃,妈妈常说那时候不懂吃糖不好,让我吃了很多很多糖。不过也好,整个童年都过得很甜蜜。据说,刚学会站立的时候,爸妈把两个椅子绑在一起,让我站中间,把玩具挂一排,我整体就把那些玩具划来划去,小舅给我买到一个兔子橡胶玩具,是我最喜欢的,我经常把兔子耳朵含在嘴巴里当安抚奶嘴,小舅去世时妈妈都会跟我说起那只兔子。据说,我还养了一只小兔子,我会自己去挖草来喂小白兔。顺便还要给妈妈挖蒲公英来煮水喝。
说到蒲公英,看样子那时候我妈妈已经开始经常生病了,她年轻时候的照片白白胖胖的,据说,生了我之后就身体不好,有时候连爬楼梯都爬不动,那时她就想,只要能活到把我带大就行了,因为她很小就失去了母亲,不希望我也那样。幸运的是我妈虽然体弱多病,但歪脖子树不倒,六十多了还健健康康的能照顾孙子,不幸的是,我又在三十出头的时候遭遇了健康的威胁,也曾以泪洗面,只求活到把儿子带大。妈妈跟我说过有一次她去城里看病,第一次离开我二十来天,非常想我,回来时我看她都有点陌生让她有些伤心。2022年我也第一次离开孩子二十多天,去上海看病,回家后,孩子很高兴的抱着我,但是那一次分离一定也会深深的留在他的记忆力,因为后来好几次,他说:"妈妈上次去看病,我跟婆婆在家里,我就哭了。"说着,他又会哭。他的情感很丰富,也很会正确的表达自己的情绪。我的性格就有点别扭,后来了解了心理学才慢慢改变自己。
人第一步要学习的就是心理学,用来认识自己,也用来认识别人。我总是跟儿子说我很爱他,永远无条件的爱他。他可以平等的对待我,有一天他指着我的头吼我,说你还敢吗?我没有生气,只是跟他说,不可以这样对待妈妈,他说,你上次就这样戳我的头,我说妈妈做的不对,对不起。我也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但是我并不打算控制自己做一个满分的妈妈,因为我的情绪也很重要。我教儿子认字的时候,认到“我”字,我拿着识字卡片,跟他说,这就是我,是自己,自己就是世界上最最重要的人,要永远最爱自己。
我们的第二个小学,依然是木头板房的学校,教室在一楼,我们家住二楼,那时候我已经四岁了,有记忆了,家门口有一个长长的楼梯,我曾梦见走在这个楼梯上,突然楼梯踏板全掉了,但我扑棱着翅膀就飞起来了。我经常梦见飞翔,二十来岁我都还梦见过在这里起飞,梦得太多而且情节很逼真,跑着跑着就飞起来了,飞起来看过很多美景,是在现实中从没看过的,有一次看到自己飞在一望无际的森林上方,松涛随风起伏,色彩斑斓,一片绿、一片黄、一片红,沁人心脾的美。
这个学校离外公家近,周末我们就可以去外公家拿吃的了。当时的交通靠走,爸爸一直想买个摩托车,妈妈觉得不安全不让买,遗憾的是爸爸现在都快七十了,这辈子还是没能拥有一辆摩托车,买了个凤凰牌的二八大杠,妈妈坐后面,我坐前面。这辆自行车年龄比我还大,但还锃亮的停在我家车库里,功能完好。
我对这个学校最深的印象,是我四岁时想去上学,让父母报名交了学费之后,我又怵了,不敢去上学,爸爸很生气要揍我,我在教室里飞奔穿梭,穿过院子跑到另一个教室,踩着桌椅板凳冲到另一侧的窗户,从那跳出去。记忆中的我身姿敏捷,就跟现在流行的跑酷一样飒爽。
四五岁留下的记忆还有一件难以启齿的,不知道为什么我连妈妈都没有告诉。当时我们住在学校,我的玩伴就是学校周边的孩子,有一天去一个小女孩家玩,大人都不在家,她跟我说,来我们玩日逼的游戏吧,然后脱下裤子,让我也脱下,我深深记得她非常脏,大腿根部都是泥,那个时候农村的孩子可能几年都不洗一次澡,我忘记了自己有没有脱裤子,应该是看到泥就不想再触碰她,但是我深深的记住了日逼这个词语以及她身上的泥垢,过去很多年我才明白这个游戏的意思。但我又想不明白我为什么对这个瞬间记忆如此深刻,难道是因为人的本能。也不知道这个事件对我有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和影响,我说不上来,但是说有影响吧,即便我长大后有了同性的伴侣,也不应该拿这个事情背锅,说没影响吧,寥寥无几的童年记忆里里又有这件事。
孟母三迁很有必要,当时我们作为教师家庭在乡村,就是受教育程度最高的,我妈总是教导我不能嫌弃村民穷和脏,因为他们都很辛苦,也因为我们本质上都来自于农村。我去村民家的时候会嫌凳子太脏,拿出手帕来擦,父母就会叫我别这样做,怕我这样的举动伤害到别人,长大后我有点讨好型人格,有时为了讨好别人故作谦卑反而会被轻视。跟一个新朋友聊天时,我会刻意请教他问题引导他问答,虽然那问题我早有见解,还要假装你点醒了我的姿态,但我发现自己的谦卑反倒会引来别人的轻视,一度让我挺受挫的,这个习惯很难改掉。
在乡村父母总带我去村民家里做客,我无聊的时候,就看他们墙上糊的报纸,捡到一个说明书只要是有字的都会认真看。现在身边的人也经常说在家不敢玩手机,孩子也会一起玩,但是我看手机就没事啊,我儿子不会来看,因为我看的都是文字,孩子凑过来看一眼,就走开了。如果拿着手机刷短视频,那孩子当然会一起玩手机了。但倒也不是说短视频就有什么危害,我们应该拥抱新事物,现在我写着大段的文字,都担心可能没有人有耐心来看了,但人类就是朝着懒惰进化的,没办法,从文言文到白话文,再到图文,再到现在短视频,越来越通俗易懂。我们的网络也由博客到微博再到短视频,如果把这些文字转化成视频,我的产出量会很高,一篇文章分解成无数个片段,我也应该这样尝试一下,但有一个奇怪的思维,觉得这样疯狂输出太不环保了。
我们的第三个小学,就搬到镇上去了,外公家就在镇上,父母再也没有升迁的念头,安安稳稳在镇上住下来。我在这里上了小学、初中,也跟着学校搬了三次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时候搬家太多,我没有发小,朋友都是一个阶段一个阶段的,似乎有一点点缺乏维持长期关系的能力,我觉得这样很不好。但是现在我依然没有能力给孩子一个安稳的家,我非常渴望自己能够定居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有大学、也有很多的工作机会,子女不需要漂泊在外。我很爱故乡的小镇,家里的亲戚都在那,但那没有大学,工作机会少,年轻人只好离开。想起看过一本书,芒果街上的小屋,她说,离开是为了回来。但是,我想我们不会再回去了。因为没有能力,需要在经济发达的地方工作。谚语说,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我很清楚,我们可能不是金子,没法自由的选择生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