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砍向日本鬼子头颅的大片刀。这是裁切板烟的大片刀。
这刀不是锈迹斑斑。而是浸着莱子油黄釉,外附油渍和锈斑的刀,刀口仍锋锐无比。
只可惜这柄,早被岁月啃噬,一些粉虫寻着香油的芬芳,入驻短短的两尺长,园滚的家园。
裁板烟,末次是一九八四年深秋。
1.备烟叶
那年以前几年,山凹里仅有的四块黄泥地,每年早春,爹爹都是卖回菜子饼放入粪坑,一畦地用锄头深挖三排深宕,用饼粪一宕两粪瓢,宕里干了掩上两棒火粪灰,再在上面掩上薄土。
用角锄栽上只有对开叶的,连根上土只有三寸的烟苗,有时一宕双棵,以防被土蚕侵害而有苗补棵。
早一次晚一次定根水。每天趁太阳刚起山时巡视一遍,捉烟青虫,烟斑虎。
当禾高近一米时抹顶打扠,一株最多留下二十片烟叶,所有养份就供这叶片。
当叶片厚实、叶面块块鼓起如麦粑状,正是采叶好时期。擗下一片一片叶装入花箩挑回家。
选用寸宽竹片,前端砍成燕尾叉,叉中劈开,夹一根做鞋的没鼻子的针,针尖和燕尾叉齐头,用线一捆,这是划烟筋的工具。
拇指与食指捏着划针,在平摊门板上,从叶片柄处下针,向叶尾一划,这件事是我做。
划一上午叶,左手会有烟汁粘粘地,右手酸酸地。这划一针,晒叶时叶筋及叶片水分就容易蒸发和干燥。
划好的叶一张张夹在烟簾上,叶片分两排叶尖搭配对齐,在烟簾子上加三根横梢,叶片就不会掉落。
三张簾子一端,挨排摆放在烟簾架上。上午晒一面,下午翻下晒另一面,傍晚十个一叠,早上上层一张有些露水,再一一排开让强光照射。
当绿叶晒黄,烟脉断脆,趁太阳高荫了收回。装入破篓里,存放在堂屋前排木楼上。
每当干叶有四十斤时,取下包扎的烟梱,一片一片撕下烟筋,烟筋用刀哚碎,用石磨磨成粉沫。
这磨烟筋气味太冲,呛人鼻嚊。
2.做烟
干叶打沙
坐在大园扁边,抖开存放的干叶,搁置三角形花的园形篾箩里,约两斤叶,双手抓紧箩两侧,用力向左边膝盖搕去,干叶上的细微沙粒随着振动,绝大部分都掉落下去了,如此反复拌和几次,双手拎起箩边筛筛即可倒在大园扁。
拌香油、筛烟筋粉
按1斤干叶2两5钱菜籽油定量称好。
油倒在大蓝边碗里,左手端碗,右手拿着一只1米长、2寸宽形如宝剑的竹片。
油含在口里,双腮膀子一鼓,一口气喷出均匀的油雾,喷一口油竹剑就随之拌和一下,直至喷完定量的油。
烟筋粉倒在糠筛里,均匀筛在这附着油的烟叶上,再用双手里里外外拌均,双手膀上粘着的粉油,用烟叶抹抹即可。
上板切条
选择宽叶单扇门两个,一个门页平放在两条特别坚实的板凳上,把大园扁里拌均油、粉的烟叶,按长方形款式,一叠一叠摆放好,整个长方形要求铺得整齐一致。
上覆一门板,分别用两个松树椽段子,放在板凳位置,用专用绳套牢板凳头和树段子头,另一头系个活套,上端在树段上,下端穿在一个长杠杆头上,杠杆头插在板凳头下部,双手在杠杆上用力下压,如此两个板凳上轮流三五次,直到再也压不下为至。
抽筒烟喝口茶,稍事歇下伙。大片刀用心磨一磨,磨得吹丝即断。
松开绳索,揭去上边门。取出烟床两头的大模块,并排压在这烟块上,左脚踏上模块,双手紧握大片刀,从前端向后端一压一压脆脆地切下去,切好一条,用大片刀摆摆移在一旁,取下模块放在相邻的模块旁,又踏上脚依次类推。
上烟床、加楔
直立烟床,抽出所有木楔,大模块垫在下端,铺上一层粽叶,用竹片剑托起长烟条轻巧搁置在粽叶上,每层之间撒上门板上两端毛边叶,放好最后一条板烟,加一层粽叶,上压大模块,模块两头都用绳子紧固。
烟床剩下空隙,插上黄檀木楔两排,其中有两根2尺长的一头大一头小木楔,这两根长木楔头上箍着铁圈,整个烟床初步楔紧,两人抬起烟床,放两条板凳中间。
三尺长柄的大木锤,锤长一尺粗一尺八寸,用这大木锤重击在带铁圈的长木楔头上,一排楔紧,紧挨的另一排就松垮了,又见缝隙,接着锤击松垮那一排。依此循环,最后实在锤不下长楔。
此时烟床的烟条两侧面,不断渗出香油油滴,宣告上烟床工序结束,量取一根与烟板长度一致的一把捉木棍,衬在烟床大模块下端。
刨烟絲
重新磨好刨铁,刨铁比烟床上烟板稍宽,刨口不光锋利,而且要呈一条直线。
烟床一头抵到墙壁,我坐墙壁一头,师傅想不到坐的,他在另头,大刨子和小方船差不多,两端都分别有手把,刨前用钝刨铁来来回回刮刮烟板上,听不出有细沙声音,方可下刨。
师傅大半弯腰,握紧手把向我这一头推来,我双手不光有45度角牵引力,而且要带下压的力道。
师傅向我方向一推,刨内卷起5钱重烟絲,刨子抵头,我用推力,师傅用牵拉力,反反复复,一来一往,也和双人拉大锯,锯树段差不多。
有时刨两下就取出烟絲团于掌心,食指与拇指捏起仔细端详,看絲是否合适,用小锤轻敲刨楔,调好缝口,刨出粗细均匀黄烟絲。
烟包装
我家所做的黄烟,分为两款包装,一款揉散成烟团状,过秤称好半斤一包,一斤一包。
每做一次烟,都要到学校花两块钱买些报纸,包成正方形状,外形与现在中药房包出的中草药包装相似。
一款就是刚刨出的呈页状,一刨一刨倒置在案板上,这一种一律一斤一包装,包成像长条糕形状。
这款包装优点:烟絲里香油保持稳定的时长,抽烟时取出几页,双手团团搓搓,覆上新鲜菜叶一片,烟絲变得非常绵柔,一袋一袋装上烟筒,非常恰意。
3.卖烟
我家黄烟,家门口周边都知道,人家都会称足一年用量,平时没钱,到过年称上适量猪肉。
大部分黄烟还是我和爹爹搭车到怀宁高河公社和茶树岭一带出售。
那时源潭有个老车站,太湖县至安庆地区,有一辆两截的长车箱连接的长车,人称“大通道”的车。
三十多斤黄烟,两半麻袋,老远闻到烟香、油香,有时甚至用棉衣外裹,防止源潭税务局巡查,据说税务抓到是要没收,并且还要散发检讨材料,所幸我家总能免灾。
那时源潭铺至高河铺2角2分车费,下得车,一小担黄烟,从高河造纸厂大门而过,远见污水排在大河里,大河里水像墨染似的。
踏过河里钉的木桩桥,沿大河埂而下,一边叫卖黄烟,一边走走停停,到我去时,都是老主顾了,因我家烟烟絲细绵而黄,且油足量足,来了都称潜山源潭的烟。
随身心里一本帐,无钱拿烟先赊着,下次送烟,把上次钱,没有一页一笔帐,但从来不会丢了忘了。
起个大早,高河那大河埂尽是人家,土墙上贴满了水牛屎掺黄土做成粑块,那是烧锅好燃料。
沿河而下十多里,方到我姨奶的小姑爷黄葆怀家,到了小姑爷家就如在家一样。
卖黄烟小姑爷一道,他在前,我与爹爹挑着烟担在后,在那圩区前前后后乃至茶树岭都跑遍。
圩区不比山区,是谓鱼米之乡,有腌鱼、有干壳鱼、有鲜鱼。白米饭吃饱算数。
我曾见过姑爷撒网,一张网,左手手上系上网绳,一个旋转扔出的网,铺满一丈见方水面,拽着网边收也抖,拎起一条8斤多大草鱼……
后来听说我那好心小姑爷,在茶岭遇到重载卡车上坡,他好心在车后用肩抵车帮助他人,不幸车退人伤亡,扼腕伤心!好人没好报。
家乡老行业之中,种烟、做烟、抽烟、卖烟皆成:过眼云“烟”。
几十年过去了,不见了地里长出的烟苗,不见了种烟的地,不见了种烟的人,不见抽黄烟的人。
问遍度娘:不见了1米长柄的大木锤,不见五寸宽的烟刨,不见倒顺双排加满木楔的手工烟床。
还见一位八十多岁的烟匠老叔,还见一位比我长两岁烟匠舅兄。
一位做烟担子散搁在将倾老瓦屋,一位做烟家伙什锁在深山木楼上,日后寻得,如期补上图片。
黄烟亦如岁月悠悠,唯留大片刀上的油渍与锈斑可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