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净是嫁人了，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在敬老院他们都说我是猪八戒命，有姻没缘，残羹剩饭，命中无糟糠，槽中全是糠。

我娘说，我是民国28年春天生的。家里兄妹7个，我排行老六，上面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下面有个小妹。

那时候造孽啊，家里吃不饱饭，只能想别的出路。大姐在我记事前就被人接走去当童养媳了，后来因为偷偷往家里送吃的，被她婆家的人发现给打死了。我爹娘自知理亏也没敢吭声，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我们家的名声就这么坏了，好长时间都没有人再来我们家说亲。我爹娘在村里也有点抬不起头，我爹娘那个气哟，连我大姐的尸首都没有拉回来，让家人随便处理了。大姐长得什么样，我没有印象。

1.童养媳

就这样，我们家前胸贴后背的过了好几年。在我7岁那年，爹娘托人说情，终于有外县的人来我家领童养媳了。

本来说的是我二姐。二姐死活不去，怕被打死。任凭我爹娘又打又骂，我二姐都不去。实在没辙，我爹娘就让我顶上了。好在人家看我还长得模样俊俏，也就把我领走了。

我们走了好多的路，才走到了我的第一个婆家。我在婆家小心谨慎的活着，能多干活就多干活，能不吭声就不吭声，我也怕给打死啊，我也怕给爹娘丢人啊！好在，这户人家还是本分人家，待我很好，也能吃饱饭，我那小我两岁的丈夫也对我很好，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我去干什么他都撵着。

可惜，好景不长，刚过了两年半的光景，我婆家就遭了灾吃不上饭了。没办法，只能把我转走，走的那天我那小丈夫哭啊，拉扯着不让我走，他父母也跟着掉眼泪，可是没办法啊，不走也没活路啊！

就这样，我就被送到第二家当童养媳。在这家没待三个月就被撵出来了。他们的儿子在塘子里玩水淹死了，他们觉得我是丧门星就把我撵出来了。那时候我才九岁啊，没地方去，只能一路打听着又跑回了家。

我走了好几天好几夜才找到家。到了家才知道我三哥已经病死了，家里的光景更不行了。我爹娘连一顿饭也没有让我吃，就把我撵出去了，让我赶紧走！我哭啊，我也没辙，最后我爹让我二姐给我半截红薯让我走了。

2.老流浪汉

我就成了没人要的孩子，我就流浪乞讨。一开始在周围村里转悠，讨不到吃的，我就往县城走。我觉得那边富人多，能行行好给口吃的。就这样，我在我们县城周围要饭要了好长时间。

后来，我在讨饭的过程中遇见了一个老流浪汉，他看我可怜就经常给我点吃的。后来，他让我跟着他，有吃有喝赛皇帝老子。其实，那时候我也不知道啥是皇帝老子，反正觉得有吃的就行，跟着他走了。

到了他的住处，我才知道他还收留了一个男娃，他唤那男娃叫四海儿，后来我就叫他小海哥。

这个老流浪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常常逼我和小海子去乞讨，要来什么好吃的都是他先吃了，吃剩了才给我们俩吃。他说这叫守规矩，要不就得挨打。有时候他还逼着我俩去偷东西，不去就得挨打。

但是，我和小海哥要是真要不到什么东西，也偷不来，他也会变戏法似的变出几个铜板让我们买点吃的。前提是他今天心情好，要不我们只能饿肚子。

这老东西特别喜欢喝酒，但凡能弄来的钱都被他买酒喝了。他喝完酒就耍酒疯，对我和小海不是打就是骂，要不大冷天不让我们进窝棚里。慢慢的他看我的眼神也不对了。

有一次，趁着喝醉了，在地上插了三个草头，竟然逼着我和他拜堂成亲。小海哥想阻止，一脚就被他踢了出去。最后我只能和他成了亲，感觉就像过家家一样。磕完头后，他就倒在地上呼呼大睡了。嘴里还嘟囔着：娘，我娶亲了啊，我娶亲了啊，完成任务了。这样我就成了这老东西的媳妇。造孽啊！

从那天开始，老东西就让我挨着他睡。说再过两年就和我圆房，给他老胡家续香火！看着他那淫邪的样子，我是挺害怕的，我就想着逃跑。老东西估计也看出了我的心思，说是敢跑找回来就掐死，反正这方圆三五十里他都很熟，都是他的地盘。

小海哥偷偷跟我说，让我先等等，现在是寒冬腊月的，我们出去不是被冻死就是被饿死，等开春了我们再找机会逃跑。所以，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还得小心翼翼的忍受着老东西的虐待。

好在老天爷有眼，等猫过了冬天，开春了，我们正计划逃跑时，老东西死了。有一天老东西吃了讨回来东西，不久后突然上吐下泻，上下窜的都是绿水，没过几天就死了。

3.冲喜

老东西死了，我和小海哥就四处流浪讨饭吃。在讨饭过程中，我们特别留意谁家办红白喜事，我们就早早在门口等着，往往能讨到碗饭吃。

有时候还能吃到肉，白油油、肥腻腻的大猪肉片，最养人了。每当讨到肉片，小海哥都舍不得吃，就给我吃。他不吃，我也不吃。最后实在忍不住那香味，都馋的肚子疼了，最后我们就商量一人一半吃。真好吃啊！

有一天，有一个人拦住我们，问我们愿不愿意帮他一个忙，帮好了有饭吃，好饭管饱了吃。小海哥问他是什么活？那男人说，给他家小孩玩会，过个家家。我们看着男人不像什么坏人，也确实饿了，就跟着男人去了。

到了他家，他让他老婆给我们一人盛了一大碗饭，我和小海哥啥也没想，狼吐虎咽就吃完了。

吃完后，才知道是让我和他们的儿子玩一个过家家游戏，后来我才知道这叫“冲喜”。他儿子病了很长时间，一直不见好，所以想用这种方式给他孩子治病。于是，我就当他儿子的新娘子，拜堂成亲，玩了一次过家家。

事情办完后，那男人又给我们盛了两大碗饭，让我们敞开肚子随便吃。小米饭黄灿灿的，配上老南瓜红薯叶菜汤，这辈子没有吃过这么饱的饭，我和小海哥吃的肚子滚圆。临了，走时，男人还让他老婆给我包了五个红薯面的窝窝，让我们带走。

我和小海子走在路上高兴呀，抱着五个窝窝像是抱着金子。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跟别人玩拜堂成亲的过家家能当饭吃。

后来我们在讨饭的时候，就特别留意谁家有男娃病了，看有没有机会再好好吃一顿。后来，听别人说给别人冲喜，会折寿，病灾也会转移到自己身上。但我不怕，饭都吃不上了，谁还想这个。

后来，还真让我们碰上两家，家里男娃有病的要招人冲喜，我和小海哥又吃了两次饱饭。其中有一家还想招我给他家当媳妇。为此，她们还问我生辰八字，我哪里知道啊！我只听我娘说，我是民国28年春天下半夜生的。最后他们觉得不合适，就打发我们走了。

靠着冲喜，我们又吃了两次饱饭，但是更多的时候还是被人骂，被人撵，还有放狗咬我们。

小孩子嘛，不懂个说话道道，打听到谁家门里有病人就上门问人家，你们家是不是有病人，要不要冲喜。有的人不爱听，犯忌讳，以为是在咒人家。

遇见脾气好的，就把我们轰出去；脾气差的就骂我们，打我们，还有放狗咬我们的，吓得我和小海哥边叫边跑，惹得看热闹的人哈哈大笑。

有的人更是坏，故意告诉我们谁家有病人，让我们上门去问，结果人家根本没有病人，就把我们好一顿骂，甚至拿棍子撵我们。

4.冥婚

虽然各种挨骂挨打，我们还是希望有人能找我冲喜，能吃饱饭啊！但是，后来还是因为这事儿，真出事儿，我的小海哥也死了。

有一天，有一个人拦住我们问愿不愿意冲喜。我们当然愿意啊，看这个人一身老爷的派头，我们肯定能吃顿好的。我们就兴奋的跟着他走，还是坐车走的，好过瘾啊。走了好远的路，过了好长时间，我们才到了一个大院子里。

大院里面的人都怪怪的，一点都不高兴。以往冲喜，每个人看上去都高高兴兴的样子，这次却没有。

后来，我才知道，这家人是让我给他刚死的儿子拜堂成亲。他儿子刚断气不久，就让我跟一个尸体拜堂成亲。我害怕啊，但是被他们又恐吓又哄骗的完成拜堂仪式。

然后，就让我和小海哥去一边的偏屋里吃饭。我是惊魂未定啊，面对着一桌好吃的，我是一口也没有吃下去。小海哥也没有吃。后来，这家人也不让我们走，让我们在这过夜，说包我们两天吃住，等着过两天他家儿子出殡了，才能走。

我和小海哥怕啊，当天晚上我们就偷偷跑了。他们发现我们跑了，就在后面撵我们！他们还放狗，我们是拼了命的跑啊，慌不择路的跑，又加上人生地不熟的，最后实在没辙了，我和小海哥就跳到了河里想往对岸跑。

我跳到河里就呛了好几口水，眼看着就要被淹死了，小海哥就死命托我、推我，把我推到了河对岸，可是小海哥却不见了！

唉，这辈子我欠小海哥一条命啊！

到最后连他大名叫啥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姓啥，我这辈子造孽啊！

5.解放了

经过这事儿后，我也不敢在这边讨饭了，我就跑的远远的去讨饭，当然也只敢乖乖的讨饭吃，饿死也不敢给人家去冲喜了。

好在，没过多久就解放了。当地的干部了解到我的情况后，就托人把我送回了老家。再回到我那个家，我爹已经病死了，家里曾经的九口人，现在只剩下我娘，我大哥和二哥了，二姐已经嫁人了，小妹病死了。

好在分了地，我们四口人就这样凑合着过。

到了1956年，经人介绍我和邻村的邓双有结了婚。以前虽然当了两次童养媳，拜了那么多次堂，这算是第一次真正的成家了。

邓双有很能干，地里的庄稼活干的很好，人也很勤快。可惜啊，造孽啊，刚结婚一年多，邓双有这憨儿在地里干完活，大中午的满头大汗去河边洗头，脑袋炸了，一头栽倒河里死了。

邓双有死了，我在婆家也待不住了，只能回到娘家。这个时候，因为家里穷，我大哥三十的人了还没有娶上媳妇。看到我回来了，我娘又打起了我的主意，和邻村一户人家商量着“换亲”，给我哥娶媳妇。

6.再嫁

就这样，邓双有死了不到一年，我又嫁了。我哥娶了刘三鹿的妹妹，我嫁给了刘三鹿。刘三鹿还是个瘸子。

刘三鹿他娘真是抠啊！她老嫌我吃的多。那时候能吃上什么呢，整天干体力活，也没什么干饭，天天喝些红薯叶子粥，稀汤寡水的，那喝几大碗也不顶饿啊。好不容易过年吃顿红薯面饺子就嫌我吃的多，大过年骂我！你说一勺子就给我舀一两个饺子，剩下的都是水，我可不得吃好几碗。就这事儿都能站在门口骂我。

就这样，日子也没有过下去啊。因为我不能怀孕，试了各种办法都没怀上，肚子它就是不争气啊！这下我在刘三鹿他们家的日子更难过了，但是女人不能给生孩子，还能怎么着呢，只能受着呗，但是也不让我受下去啊！

在嫁给刘三鹿五年后，我还是被赶回了家。我在自己家的日子也是各种的不好过啊！

因为我没能给他老刘家留后，他娘就让她女儿回去，让他女儿跟我大哥离婚。幸亏我嫂子坚持啊。我嫂子说，要是逼我离婚，我就喝药去！看我嫂子撒泼哭闹，再加上我大哥答应等刘三鹿再结婚时出一些彩礼钱，这事儿才算停歇。我娘也把这事儿怪罪在我头上，天天说是我不会下蛋惹的祸。

7.又嫁

就这样，我不能生育的事儿我们三乡八里的人都知道了，再也没有来我们家提亲了。我走在村里也被其他女人指指点点，各种讥讽；男人们也是远远看着嘴里没好话，我成了我们全村的笑料，我们家的累赘。这日子实在是不能过了。

后来趁着大队抽调人去修水库的时机，我就跟队长说情让我去了。离开村里，到了工地，我心里清净了许多，我就一门心思干活。没想到，我在这里遇见了我的下一任丈夫，他叫韩六的。

我们是在干活时认识的，我们也算是自由恋爱吧。我不想辜负人家就说了我的情况，结果他说他不在意这些。还说这不是我的问题，肯定是他刘三鹿不行，还说等结婚了，当年肯定让我怀上大胖小子。我听得那个臊啊。

韩六的家挺穷的，兄妹九个，他排行老六，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你说为啥数不对，剩下来的死了呗，没养活。

我们就这样凑合结了婚，连顿像样的饭都没有吃，就是他妈去借了一升白面，给我做了碗面条，窝了两个鸡蛋，这婚就算结了。这门亲事，我娘倒是没有反对。她巴不得赶快把我嫁了，免得我让她在村里抬不起头啊。

可惜，这韩六的也没让我怀上大胖小子。韩六的从水库上回来后，被安排在队上赶大车，同时帮队上养着两头骡子。那时候骡子可是队里的“大劳力”，金贵着呢！虽然人没吃的，但是绝不能亏待它们。那时候大牲口吃的都比人好啊。

这俩骡子也是，除了干草、麸子啥的，骡子每天还有黄豆配给，給骡子补充营养。这韩六的精啊，每次都偷偷留下来一点，给自己吃。

结婚的当年秋天，韩六的去给大队上拉煤，一来一回差不多要一天时间，六的一早上都没吃饭，带着一大包炒黄豆就走了。一路上边走边吃炒黄豆，吃饱了，太渴，猛喝水，撑死了。

这辈子我是跟水有仇啊，给人家当童养媳，人家儿子淹死了，小海哥也是掉河里没了，他韩六的喝个水也死了，造孽啊！

8.还得嫁

韩六的死了后，这下我的名声彻底臭了，不能生育还克夫。韩六的家我也是待不住了，我决定走，走的远远的，再也不想回来了。

没想到过了二十多年，我又开始流浪了，只是这个时候没有小海哥了。我哭啊，我伤心啊！有啥用呢，在这是真活不下去了，人家吐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啊！

然后我就走了，走了很远，我都出了我们省，去到了外省。我一路走一路乞讨，还得一路东躲西藏，那时候抓盲流子啊，抓住了就得关起来审查，还被送回原籍。

但是，这样东躲西藏也不是办法，没办法我只能再次选择了嫁人。经人介绍我嫁给了一个工人，还是一个城里人。别人都说我的好日子来了。

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着。

这个人叫解明发，是县修备厂的工人。他大我十六岁，死了老婆，家里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要养活。家里没女人不行，所以就娶了我。

老解这人平时还好，就是爱喝酒、爱打麻将，经常彻夜不归。不过，我也觉得没啥，我就在家里帮他照看孩子，洗衣服做饭。

可惜，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年，老解因为偷厂里的铁料卖被开除了，家里一时就断了收入来源。老解整天在家喝闷酒。喝多了就耍酒疯，家里实在没法呆了，好在孩子们都稍微大些了，我就出去打打临工，或者检点废品补贴家用。

没想到，老解因为这次开除因祸得福，那时候已经改革开放了，政策松动了，老解也是有技术的人，就从摆修理摊子干起，后来又开起了自己的小修理厂。老解有钱了，孩子们也长大了，老解就开始嫌弃我了，就跟别的女的勾三搭四，就要赶我走，走就走吧，我也是受够了。

9.不嫁了

从老解家出来后，我对再嫁人是彻底断了念想，干嘛受苦受累还受气伺候人，我就这样自己过了！

这几年，我捡废品和打临工也偷偷攒下来一点私房钱，我就用这点私房钱在县城租了一个屋子住，然后我就开始捡废品过活。后来，我又在学校门口摆小摊，卖些小玩具和小零食过活，收入还是蛮丰厚的。

没想到一辈子嫁了这么多次人都没过上什么好日子，临了最后我还是靠我自己养我自己，我还能天天吃肉，以前想都不敢想啊！

再后来，听说老解喝酒喝瘫了，厂子也瘫了。老解的大儿子还找我，让我回去给他看孩子，我去他热姑奶奶的！我受罪没够啊，我才不去！

虽然我不去，但是我还是拿出二百块钱给他孩子包了一个大红包，让他拿去！那时候二百块的红包蛮大哦，那时候普通人的工资也就三百块！你要是问我为啥，不为啥，就是想！

后来，我就一直在学校门口摆摊子，他们看我一个孤苦老婆子，大家也不为难我，我生活得蛮好。一到下学，一帮小崽子围着我，奶奶，奶奶叫着，我蛮高兴，一高兴我就半卖半送，赔本也高兴啊！

但是，岁月不饶人啊，慢慢的我摆摊都力不从心了。有一次在摆摊时，我眼前一黑就栽倒在摊子上，幸亏好心人报警，才把我送到医院，一查我的血压蛮高，都二百多了。这次住院几乎花光了我的积蓄，我蛮心疼啊！

也因为这次住院，当地的干部也关注到了我，觉得我不适合再一个人住了，帮我联系后，把我送回了原籍，我们老家的干部也蛮好，又帮我办理了五保户，还把我送到了敬老院，以前还不知道我这样的人国家会养我，蛮好！

这就是我在病房里遇见的徐奶奶的故事。徐奶奶离开的那天晚上我不在病房，据说她走的很安详。等我第二天早上来到病房的时候，她的病床已经空空如也。

天地万物，皆有归处，如有轮回，我想她也有信心再开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