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正在住处一日三省,抬眼看了一眼阳台外面的明朗的天空,这一抬眼再落下,目光就扫到铺了薄薄一层地板塑纸的地面,有一个蠕动的小细条黑体,速度还挺快,位移过来。
“怎么出来一个虫子?”面对这些自然里的生物体,倒不会反应至惊骇的苏苏,就拖着鞋过去,打算如果是个无害的小虫子,就放过它,如果是个害虫,就抬脚一脚赏赐。
这仔细一瞅,不瞅尚可掩耳盗铃,一瞅它妈就要惊骇到跳起来,远远避之不及啊,
是一条蜈蚣!
竟然附近有蜈蚣巢!
啊啊啊!现在要怎么办?!再如临大敌,它就要爬出你的视线了!
壮起胆子,离它尽可能地远,伸长手掌鞋,先把它拍死,然后非常不安地左瞅右瞅,做好随时战备的状态。又寻思怎么会有这种玩意儿,难不成房间内太潮湿?
倒也是,毕竟这是一个毛坯房套间,房东把它包租给二房东,二房东无非再这个泱泱大城市里做着各种小生意,包括赚个房租差价,也就不难解释各种电器都是杂牌货,你从来没听过的杂牌货,但它们的外壳还是新的。在厨房和一室居夹心着的洗手间内,光线阴暗,因为它们是杂牌货,热水器某时会有水点点滴滴溢出,又或淋浴的水并来不及蒸发。又觉不应该,因为干燥的秋季,因为房内设施简单齐全,并无卫生死角。
蜈蚣是外面爬进来的。遂步出房间,来到阳台,左右上下环顾。只见楼下草地青青,倒是挨着建筑的外沿,有一条小沟,沟里流淌着不知道从哪里排出来的污水。
为什么这个新的多层建筑群墙角会有条沟?真的不知道。
要不你就接受,要不你就滚蛋好了。
木苏苏安慰自己可能是个意外事件。过了几天,心理戒备就淡化了。但当时发现那个毒玩意儿,还真是想找个可靠的人倾诉倾诉。
这时,木苏苏的嫂子就来出差了,东扯西拉,因为认为发现了蜈蚣,那是个意外事件,她就一提而过。两个人这晚正准备就寝,木苏苏又看见了一个更细小的物体在飞快爬动,
“嫂子,你看,你看!”她跳得远远的。
嫂子定睛一看,“妈呀!蜈蚣!蜈蚣!”一个后退踉跄,跌过来。
两个人相视惶然,什么情况!
打死!打死!打死!
所以说了嘛,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对这种玩意儿诚惶诚恐、深恶痛绝。
白天,就又带着嫂子去看银饰柜子,和朱老板打了个招呼。
人怎么可貌相,普通人的外表下,你如何知道对方是个小市民,还是个专才。
嫂子对此小生意倒没说什么反对之类的,毕竟租金听闻起来绝对价格不高。
又去拜访她同学。约见在附近的步行街附近。因为打算过一会儿就去逛那条本地人认为乡下人爱去的步行街,还有一个原因,听说他的一个朋友开了个小公司,正在找人做销售。
身材微胖的同学就开着经济实惠的小轿车出现在街角的咖啡馆旁。
“就是你?”他泊好车,走过来,瞅了瞅木苏苏。
这一天,她穿着长袖套头娃娃装灰色珠绣衬衫,米色休闲裤,还背着一个双肩书包。
“她做不了销售。”自己就是一个销售的他,头转向嫂子,摇着头。
木苏苏心里就有些不爽。倒不是“做不了销售”这句话,而是一种才见其面,就神机妙断的姿态。
不过,倒也无妨,反正她和他不熟。
露天茶座里,三个人喝着饮料,随便聊。无非扯扯房子,小孩子上学等等,就说到他还搞了一个同乡会。
“咿?真的吗?”木苏苏眼睛一下子亮了点。
“我有一个通讯录,等下我给你。”他想了想。
有一沓大红色的小册子放置在车的后备箱。待到拿到这个红色的通讯录,翻了翻,木苏苏突然有些深刻地感受到,一个外地人在一个大城市的种种不易。
通讯录上,绝大多数都是名不见经传的普通老百姓。
后来,她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地下通道里的那几个空余展位,不仅租出去了,朱老板还在转角处又拓展了一排新展柜,呈九十度转角向地铁出站口外延过去。
什么人租了展柜呢?
取代婚纱摊的眼镜摊,摊主是一个朴素的,身材偏瘦的年轻男子,说是平原人,却象极了南方人;
还有一个卖各种时尚品包括银饰的男孩,男孩长得很帅气,是一种很阳光,五官轮廓鲜明的帅气,也是一种大城市毗邻边境,中西方文化混合的洋气。他和此前提及的英文幼教机构里,那位美丽的女负责人来自同一个地方。真是一座神奇的,令人遐思的省会城市。
过不久,又来了一个卖外销领带的中青年胖子。
眼镜店当时提供了一种还属于走在服务行业前沿的服务,送货上门。这样,日间,就可以听见他接听电话,然后步履匆匆,把柜子一锁,转身飞奔上地下通道,去给客户送货。
夜间,就见两位妙龄女郎,身着航空工服,一路逛过来,见到他柜子里陈列的资格证书,突然惊喜道,“他和我们是一间学校的呢。”
眼镜店店主就架着腿,交叠着手坐在凳子上,听着,面部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待到女郎决意要购隐形眼镜,他才起身,取出来给她们。
为什么这么淡然?因为相对来说,他售出的是实惠的价格。
中午时分,大家就都去地下通道这片商业区的食堂吃饭。木苏苏见他吃得很简单。
说起来,这个食堂还真是一个会过日子的地儿。首先,有生意,但它妙在并不发国难财,而是有几分服务商家的发福利精神。一份两荤两素的快餐,或者一碗红烧大排面,或者云吞、煎饺、生煎包、炒年糕,十块钱无论如何搭配,都能够吃饱,而且很自由,很满意了。所以说起来江城物价贵,生活成本高,如果你花点心思,还是能过得很可意的。当然你也不能削尖了脑袋找可意,那就变成锱铢必较,惹人厌了。
去食堂的路上,就路过一长溜用玻璃幕墙隔开的,独立的店面,唯对一间卖民族风衣服的店面残存记忆,店内灯光暖黄,又偏暗淡,在这一片明亮的白炽灯之间,显得孤寂深幽。墙面陈列着少数民族风格的服装,深红色打底,上纹五彩花边和几分图腾意味的图案,也附带卖着包包、腰带、丝巾等等搭配物件。
店主是个年青女子,一个看起来是独立运作自有品牌,兼设计的年青女子。每次路过,她总是端坐店门口柜台,垂首凝神,素手纤纤。
生意看起来并不好!!店门口却放着展开的时尚杂志,内书这个特色店主的推介专稿。
那时,偶尔幻想,木苏苏反而有几分理想是在未来的某一天,随心所欲,成为那样的一个自由人。
每一看起来的简简单单,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复复杂杂,只是复杂被别的人承担了。
男孩子的银饰和木苏苏的有很大不同。他的是裸银,没有其他材质,靠花纹、形态来吸引眼球,比如对戒,比如手镯,比如项链条,而且他的银饰也许表面被电镀处理过,明晃晃着铂金的颜色。按他自己的说法,他在地下通道另一头的繁华之处原本有个展柜,但是某种原因而搬迁了过来。
“你在那儿生意好吗?”苏苏好奇地问。
“好啊。有很多小男生女生会去买。”他就笑着回答。
两个人之间还有那么一两分温和的感觉。或者说,他和其他展柜的男小伙伴都挺温和,只不过木苏苏是独自一人的女生,那就有那么一些于陌生男人间相互戒备的放松。
“竟然会生意很好呢。”木苏苏就懊丧地暗自想,感觉自己做生意的水平着实太差。
男孩子还有一个职业,舞者。在舞厅跳舞赚得多,还是做小生意赚得多?当然是前者。后者,一方面舞者需要这样的饰品来给造型加分,另一方面,这应该是帅哥们对美感的天赋,而滋生的乐趣。
卖领带的大哥在别的地方,也许是城市游人如织,也是“乡下人”必去的地儿之二,那处小商品市场有一席之地。这个地下通道的位置毕竟近观还没发达起来,远观又好似很有前途,毕竟上面就是绿地如茵的城市广场。他来到此处,把数十条领带往展柜的架子上逐一挂起来,就算开张了。这些领带看上去着实普通得不要不要的,价格简单粗暴:出口原单,十元一条。
刚开始除去眼镜店有人问津,这几个新开的展柜生意都不太好。因为眼镜店的独树一帜,朱老板甚至乎有时候都会跑过来观摩一下对方是如何做生意。
在某些特定环境,一荣俱荣,一损己不损的道理,木苏苏还是懂的。就是说,人气旺盛,生意劲爆的场面并没有人会排斥,场地还能因为需求旺盛,价格水涨船高得理直气壮。
木苏苏这时为了填充展柜,使它看起来不让人揣测货源这么少,价格成本如何低廉,那么虚无缥缈,就去祁壮阔那儿取了一批货品代卖。
心型盒子装的一套五个的陶瓷化妆盒,进货价格当然是极其低廉的,但人家的心思花在古色古香的风韵之上,化妆盒面印刷着上下五千年源远流长的古中国文化代表作,唐朝仕女、明清风景的工艺虽然粗糙,大简至朴,唬弄老外还是没有问题的,或者也不能说唬弄,你喜欢,它就有你认可的,不可替代的价值。
各色镶嵌水钻的毛衣金属粗链,波希米亚风格。木苏苏把出众的几条缠绕在黑钢丝小模特架子上,立于展柜的玻璃台面,模特的曲线凸凹有致,水钻悠悠荡荡,闪烁着迷离之光。按说她自己是断然不会使用此种装饰物的,但一切为了需求。
一点儿生意也没有?
倒也不是。外地游客有时候也会花上二十块钱买一对耳环纪念。因为对城市好的印象,爱屋及乌,耳环的意义就在于它是在江城买的。
中国顾客当然彼此还是拿捏得住价值与价格距离的半斤八两,外国顾客就不同了,更倾向于感觉消费。
即便如此,木苏苏也未曾因为顾客的不同身份,而故意坑骗过。
“How much?”某日外国友人指着陶瓷化妆盒问。这里特别声明一点,只有她自己先看上的花色,才会摆出来。
“Twenty。”报价二十块。她还算实诚。诚然在别的地方并不是买不到比它便宜一些的同等货品,但折合各种场地、人工费用,这个价格就算公道了。
外国女友人价都没还,伸手要了两套。
事后木苏苏也会小家子气那样懊悔地想,刚才为什么没有报价格“Fifty”报价五十呢?看顾客那喜欢劲儿,很大概率还是会要的。
“要就要,不要再说!”木苏苏脑海里飘过小涓对她的教诲。
当然还有些明显是小偷小摸的人妄图顺手牵羊。这一瞅就瞅见一个外地小男孩,至多十六七岁,天知道父母在异乡含辛茹苦啥,掠过展柜,手就多了一条从模特架掠下来的银项链。
“你要吗?”木苏苏警惕地问。
“多少钱?”小男孩面不改色。
“二十。”她报了一个并不便宜的价格。白银在那个时候,从属于贵金属的地位还很强,但是有价无市,也是不行的。
小男孩竟然早备好了一张五十元的绿头钞票,价都不还,取了找零,拽着链子直往向上楼梯而去。
如此尔尔。
闲暇时,对面的法国小餐厅也是闲暇时,法国老板,一个胖胖的头发花白的中等个头的小老头儿,就跑出来,和木苏苏、眼镜店男聊天,大家用简单的英文。这时老板娘就远远地直瞅小老头儿。木苏苏心里就暗笑一声,却也佩服这位女强人的驭夫之术。这样的情景发生得并不多,有那么两次。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人间正道是沧桑。人间烟火之明灭,飞蛾尚且奋不顾身扑火自焚,城市资源一旦被侵占的几率大增,在自我保卫的天然思想行为的驱动下,物欲的地位就上升得力拔头筹,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之金科玉律闪耀着天然的,温情的光芒,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也能很好地被理解。活下来,活下去,活得体面,活出尊严,城市在大跨步向前飞奔,人们在大跨步向前飞奔,这是对的,还是错的呢?这之间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是齐驱并进,实现共振,还是错位、断层,小细节,大世界,见微知著,答案在人心。
城堡里的公主,她并非不懂得物竞天择、优胜劣汰,而在于不同的城堡。
不同的城堡,意味着不同的世界,和而不同,周而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