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龙昌和的师傅打电话来告诉我说,祖父的墓给起开了,里面没有棺材,空空荡荡,只有枚红匣子裹着的玉戒指,我是个惧怕鬼神的人,小时候也拉着祖母去看镇子上的人起祖坟,胆子大的跟什么似的,如今要让我匆匆忙忙赶过去,非得做好十分的心理准备不行。
确实是枚玉戒指。
我想这应该是我有生之年见过最好的东西,不是因为它多精美,而是因为被遗忘在地下这么多年,终日伴着泥土,拿在手上还是么懂得人情世故。“应该是清代咸丰爷那会儿的。”原来那师傅也在打量这东西,我倒是看不出什么来,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先惊讶为什么只有枚戒指,连个像样的棺椁都没有么,哦,对了,尸骨呢?尸骨呢?祖母日日傍晚时分来探望的人,原来只是个空坟!
“晓焉,你要的书……《霜华露》我给找出来了!”
“好好好,我这就去找你……”
“我在你家地下藏书室,想不到吧?就在你家!”
“你有钥匙?”
“你家地下室那把破锁,都犯不着用铁丝……”
“沈初晨,你!!!”
“别误会,是图书馆的老爷子告诉我档案记载你祖父沈决明最后借的这本书,这么多年,还没还回去?沈决明,决明,是种草药,叶如茳芒,子形似马蹄,呼为马蹄决明。用之当捣碎。又别有草决明,是萋蒿子,在下……” 实在听不下去,我就挂了电话。
沈决明,沈决明,叶如茳芒,子形似马蹄,这确实是我祖父的名字,在这个“埋”着他的小镇子,好像并没有人认识他,就像没有人认识祖母一样,可是但凡往外走走,总会有人还记得这位将军的,你一定以为这是个传奇故事,一个有着将军那些爱恨情仇的爱情故事,我也是这样想的,等在祖母走后第五年,我翻开这本祖母生前不让任何人碰的《霜华露》,才懂得故事是怎么开头,怎么结尾。
说到这里,你是不是好奇,《霜华露》是本怎么样的书,如果你能读到这里,那我得告诉你,准确的说,它不是一本书,它是一本日记或者它是一本忏悔录。
故事发生在民国多少年,我看了几遍,已经模糊不清了,我只知道,祖母那年应该是二十岁,在凤栖楼,她第二次遇见我那祖父。
民国xx年三月廿三 小雨至夜
我下楼来,阿妈请了不少人,隆昌楼的方桌花宴摆了十几桌,今天怕是要累死,偏偏要穿这盘金绣旗袍,厚重的很,我踩在第三级台阶的时候,还好,他来了。
也不知怎的,递给我这本书的时候,他竟也学着那些少爷慌张起来。
……
现在我来告诉你,这最开始只是本原江南日报下的萧萧摄影馆拍的一本杂志,封面是祖母穿着那套盘锦绣卷草双雁旗袍,夹页里印满了祖母各式旗袍照,祖母在每张照片的旁边,都提了笔。
早点的倒大袖,拼接着羽毛、流苏、透明纱等材质的特型袖,展开的荷叶袖、喇叭袖、灯笼袖,还有东方古老民族应该有的连袖,要我说,祖母最喜欢的,还是最后一页的这套,金丝雀镂空花草袍,芙蓉面,杨柳腰,配上肩上的双花叠草,眉眼间微微的愠气与傲慢,海棠折扇半遮面,褐果状耳坠嵌入月光石半信半疑,应该有淡蓝色的晕彩,恍若月光的幽蓝或亮白的晕彩,在中世纪,人们认为注视月光石会使人陷入沉睡,且从梦境中预言未来,东印度的传说中,月光石代表着第三只眼的符号,且可以使灵性的理解力得到净化,我最欣赏它的寓意是“没有眼泪”的象征。
镇子上的人见我和祖母,都说我更像是她的女儿,祖母走的时候才68岁,那时我已经18岁,我的记忆里她依旧年轻的很,我倒是更想当她的女儿,她对我说是从村口的磨台上把我领回来的,不让我唤她娘亲,我试过,被罚了三天,要是我是她的女儿,会不会更了解她和祖父的故事,这就和我在国中图书馆研究清代人,总比不得民国人研究她们。
昨天姓黎,我不知祖母的全名是什么,只知有一次一个老妇人来看她时,在门外唤她绾微姐,虽然祖母口口称她找错了人,可从祖母连门也没让她进的慌张举止来看,是没错的,她叫绾微。为了我好讲以后的故事给你们听,就允许我这样称她吧。
绾微下了楼。
“梁先生,幸会幸会!”阿妈和梁先生行了贴面礼。“这就是我们家绾微!”介绍完,使了个眼色,很明显,绾微应该重复刚刚阿妈的动作。
绾微没有这么做,直接伸了手臂,轻轻抱了梁先生一下,她想透过这个人的肩头好好看看他身后的人。
后面的人看见她笑了。
梁也受宠若惊。
“把礼物给黎小姐打开看看吧……”后面的人应了声,拿了手提的箱子,放在旁边的茶台上打开,绾微觉得他开箱子的声音应该比箱子里青玉翡翠碰撞的声音更清脆,像她楼上首饰柜旁边放着的玉绣八音盒第一次上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