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过客 遥远的陌生人

嗨,多比:

我们有好多年没见了吧。其实也还不到三年,不太长,也不太短。自从你离开那个江边的城市,到了遥远的北方海滨,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对了,我也离开了那个性格猛烈的江城,现在南国继续学业。我很自知你应该已把我忘记,可我还是偶尔会想起你。嗯,只是想知道你现在怎么样,只是好奇在这样一个信息发达的时代,为什么一个人可以突然消失在我的世界无影无踪。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图书馆九楼。我们分别坐在桌子的对面,我在埋头准备第二天的新闻史考试,你轻声敲我的桌面,小声说:“可以请教一下这个题目吗?”你递过来一个小学生用的大格子本,上面是幼稚但是工整的铅笔字,你问我怎样造句。我觉得好好笑。我帮你造了几个漂亮的句子,你很高兴,笑起来很可爱,中亚人的面庞,眉眼的动作很夸张。我以为这不过是碰巧遇见一个汉语预科生而已,一件小小的新鲜事而已。

后来就是很奇妙。我总是在上课的路上、闲逛的路上遇见你,当我在图书馆,你总会突然冒出来,问我“小学”语文题。我觉得很有趣,我也承认很喜欢你高高壮壮的样子。渐渐地,你也会磕磕巴巴地跟我讲,你不喜欢你现在的室友,你想念你的国家和亲人,你有一个叔叔在土耳其经商,你的妈妈是大学教师,你曾经在海军服役。你讲的一切于我而言都很新奇,所以虽然你说汉语不流利,啰啰嗦嗦,我还是愿意耐心听。你跟我一起去听社会学讲座,你用手机查单词,在我的本子上写了一串串我看不懂的俄文,你说是在记笔记。后来我才知道你并没有听懂,你的初级汉语不足以理解那些“代际关系变迁”之类的话题。

我生日那天,你来送礼物,我接过一个包装得美美的盒子,打开一看,居然是超市促销装的大桶洗发水,还随赠一大桶沐浴液。我表现出很惊喜的表情,其实为忍笑要憋出内伤。看来在送女生礼物的水平上,中国和外国的男生差不多,都很有喜感。综上,你还是挺有趣的,哈哈。

渐渐地,我再去图书馆,总会不自觉张望一下你是不是在那个熟悉的座位上。如果两三天没见到你,就会觉得心里空落落。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在此之前,我一直是独来独往的,我喜欢自由,我害怕交朋友,我不善于维持与经营各种关系。我害怕自己偿还不起别人的给与,我远远地躲开别人的善意。为了避免注定的分道扬镳,为了避免始乱终弃,我宁愿不要开始。可是你打破了我的这种自我封闭带来的安全感。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是一个遥远的人,我对你充满好奇。还有,你初到中国,像个小孩子一样什么都做不好,我有时会自作多情地想,要是我不帮你,你多可怜呀。可是,我很早就知道,没有谁会离不开谁,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怎么遇见了你,就忘记了呢。

于是,你不会做作业时,你不会申请淘宝账号、QQ号时,甚至你要我帮忙买我一点都不感冒的足球彩票时,都是我来帮你。你的电脑坏掉,也要找我一起去维修点,你说这里骗子太多,而我是可靠的。我第一次对你感到不高兴,因为你说要警惕中国骗子。我感受到你对我的国家的不恭,我有点不想和你做朋友了。

我们走在路上,你的外国同学骑着摩托冲我着我的方向吹口哨、发出笑声,呼啸而过。我把这理解为一种揶揄。对哦,其实之前我在校园里看到中国女生和外国留学生牵着手时,也会感觉怪怪的。虽然我只是和你一起走路而已,我只是一个经常帮你忙的中国友人而已,可我又一次不想和你做朋友了。

从来都是一个照顾者的角色,渐渐地我也会怀疑你并没有把我当做朋友,你只是需要帮助,需要练习汉语。我的朋友很少,是因为我需要真正的朋友。一起谈谈吃喝谈谈天气谈谈八卦的,不能算作朋友吧。而我们只能谈些简单的话题,后来我还意识到,就是这些简单的话题你也可能表达有误,毕竟你才开始学汉语。我第一次体会到不同文化之间很难相互理解。我不能理解你的表情,不能理解你耸肩、吐气的动作的意涵。我感到厌烦,有一回挂掉了你三次电话,也没有回复,没有解释原因,我知道这样很不礼貌。

后来,我把你从我的好友列表中删除,但令我苦恼的是,我居然背得住你的微信号,因为好奇你的动态,又很没出息地把你加了回来。我把你送我的巨无霸洗发水和沐浴露送给了宿舍的楼管阿姨。我不喜欢大瓶装,因为我没有耐心一整年只用一种类型,我喜欢小瓶装,我喜欢尝试各种品牌、各种香味。也许,我对朋友也一样,没有长性,不懂陪伴,不喜付出,一旦没了新鲜感就容易感到乏味厌烦,对人冷漠,甩臭脸。我不是一个好人,我知道自己很自私,所以要向你说抱歉,也要说给所有被我伤害过的朋友。真的对不起,我不好,请原谅。

你在江城上完预科,要去大连继续上本科。我还设想过与你的道别,毕竟我们曾经是好朋友。我计划把自己收藏的一只中国风小老虎送给你,因为于我而言你很特别,于我而言你曾经很重要。曾经因为没有在图书馆的老位置看到你,我找遍了每一层每一个阅览室,但我就是做不到发信息问你在哪里。为了帮你的忙我翘过作业翘过考试,见到你却会说好巧啊我今天有空。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然而你就像一场无法捕捉的梦一样,彻底消失在我的生活中。也又一次在我的生命里印证了,但凡是设想的场景,就一定不会发生。生活的枝杈还真是野蛮粗放生长,永远无法预设情形。不知是从某一天起,你不再有状态更新,无论我怎样给你发消息、发表情,给你曾经的状态留言点赞,都同石沉大海。我觉得你没有去大连,你是去了外星球。

我不是一个很好的人,没耐心、心里有话不会表达、爱胡思乱想、犯浑时不顾别人感受、自我中心。遇见你之前我一直认为,这一切是我自己的事,与别人有什么关系呢?可是遇见了一个喜欢的人,因为害怕失去,学会了反思,学会了自责不应该。这一切都已过去很久了,欢喜、厌烦、挂念,到最后只是想知道你的近况,而已。反正你什么也不知道,连语言都无法沟通,何况内心波澜。这样也好。祝福你,难忘的过客,遥远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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