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鱼化记忆
作者 杨帆
鱼化寨 一个近千年的寨子 唐时号称高阳村 明洪武年间 因梅姓将军屯军 更名鱼化寨……
时逢2018年新年 又是一年大年三十 八家巷的年味越来越浓了 满巷里看到都是父子 夫妻在悬挂着红红灯笼的身影 “早 挂灯笼呢” 乡党朴实的语言道出浓浓的年味
巷里年轻的小伙儿三五相约 齐聚龙定寺门口 张开膀子 敲起家伙 为这年增添了传统的声响 家里锅台上 老婆刀刀细巧 准备着丰盛的年夜饭 蒸锅沿上呲呲冒着热气 如升云一般 馋嘴小孩乘着雾气偷吃着碟边的冻肉 侄儿们带着老婆和孩子 敲门进入 新年好!红红的压岁钱成了孙儿乐到的笑容……
火红的灯笼 挂满了枝头 人们争相购买着美好 买灯的大姐热情招呼着 向他们问候新年 中午的拜年餐桌上 老哥们招呼着落座 举杯庆祝新年 三巡过后 打开了回忆的话题 你儿时的吵闹 我经历的叨扰 热情洋溢的向我诉说着40年前的自己 眉飞色舞之间 皱纹又多了一岁……家里 老爸等待着侄儿的到来 督催我们准备年夜饭的分量 生怕那一点没安排到位 拜祭祖先 是父亲最隆重的仪式 叩首上香 分毫不马虎 祖先的灯火映红了父亲的脸颊 祝福着后代安好……
年 一个打小就期盼好日子 小时候 熬夜吃饺子 是年的最大味道 夜里 父母准备的一身新行头 不等初一天亮 伴着爆竹声就麻利上身 出门显摆 谁知天黑 无人知晓 只得手撑下巴 等那第一缕晨光
渐渐的 我们长大了 昔日的新鲜 伴着年龄的增长已经不足为奇了 初一睡个好觉是最大的乐趣 大中午起来吃个饺子 出门踏青访友 一醉天黑 年 似乎只是个时间罢了 而今 年 又有了味道 那是家的味道 听着长辈乐叨着童年 听着发小笑侃着往事 听着乡党追忆着年的锣鼓会 听着 听着 听到中国年的最大意义 家的味 年的情
初五过后 便是村里准备耍社火的时候了 每天的锣鼓霹雳啪啦的响个不停 儿时的我总是听到这声音 出溜一下钻出被窝 奔向庙门前的广场 看着大人们臂膀飞扬 脸筋跳动 自己也不约而同的拍打着小手 最热闹的是初八摆路灯 一盏盏红烛沿着村道延向远方 时而看见小脚的大妈大婶们摆正着歪斜的红烛 敲家伙的来了 家家户户便随着到来的锣鼓队放起了喜庆的鞭炮 顽皮的孩子捡着残炮的战利品 塞满裤兜 二十晚上 各社各村准备了最强的锣鼓精英 披红挂彩 赤膀抡圆 在庙前的猴神洞赛起家伙 那劲使得 生怕敲的比不过别人 这时候 是整个年的高潮 千村八户都挤满了街道 敲锣打鼓的 摇杆打旗的 抽烟治安的 扭腰跳舞的 瞎跑胡转的 人人在这时候都有用场 整个猴神洞充满了声的海洋 展示着人们一年最强的呐喊…………
五月 记忆中吊在八爷门口的槐树上铧犁敲响了 人们顶着日头又下地干活了 场坊上的自留地里 站满了人 媳妇辛勤的锄着地 老哥圪蹴着 咂着烟斗 调侃着对面的发小 每每被发小让酸一番 抖抖烟袋 灰溜溜地跟着媳妇锄过的地方 剥乱着 村头的小伙伴 爬上公社的后院墙 出溜上了桑树 摘打着桑果 囫囵吞枣般的染黑嘴巴 吃吃傻笑 拐脚的杨家老太 举起拐杖 哄喝着淘气的孩子 生怕孩子们一不小心的掉到冒着暑气的牛粪上……
一阵大风吹过 雨点瓢泼般落下 溅起地气 一会便满街横流 屋檐下的我们 看着街上急匆 愣是发呆 几个捣蛋的发小 冒雨窜到路中间 不一会刨了脚大的一个坑 灌满泥酱 用桐树叶轻抚上面 湿漉漉的留到门房下 露出故意的笑容 我还不知如何时 一个猎物已经被套到了陷阱里 夸张的吓唬着我们 发小们呵呵到岔气般翻越了门槛 逃到后院去了……
清晨 背着书包 雀跃的走到学校 一个发面馍馍把书包撑的鼓鼓的 眼前古庙般的校门 还上着锁 透过铁栅栏 看到照壁前的月季花开的非常鲜艳 父辈们说过 小学是过去的一个庙宇改造的 具体是敬的那位神仙无从可知 伯伯只说是还动过神像头顶的垂帘 一阵开门声 把我拉回现实 眼前弯腰曲背的大爷慢慢被我们涌进门里的长廊 教导处和老师办公的地方在繁花盛开的照壁后面 屋前巨大的一排排杨树让这屋子分外凉爽 砖铺的道路上经常有我抱着一塔塔本子交给班主任的身影 不时也有挨批的垂头丧气的投影 教导处后的三排长廊般的教室 充满了儿时唧唧咋咋的笑声 我的小学依次游走在这几间教室 西侧主席台前的操场 是我们跃出教室后的最佳圣地 莫大的地方把人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土胚的操场围墙 也是我上学走捷径的最佳战场 时常被抓 站在主席台上示众 教室背后的板报是我发挥自己最好去处 仅有的彩色粉笔 画在黑板上吱吱作响 留下儿时最美好的画卷 彩排晚会节目时 常常不知不觉的好笑 被班主任用教杆敲头 一句下去 打破了我表演的感觉 默默看着班长他们眉目如画的表演 酸酸的感觉流到了心里 夏日干燥的室外 我们用井水把地面淋湿 以免被我们表演式打扫卫生扬起尘土……
1979年夏季。老天像烙饼似的,把整个关中大地烤的火热,脚下的土路异常的烤出了浮尘。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胡家兄弟督催着,“ 走?进城拾瓜皮走!”匆忙中忘记穿鞋,随着他们便出发了。从鱼化出发,沿沣惠渠北上,到昆明路,径直东去。约莫2个多小时到了西门,远远望去,安定门上,杂草丛生,已逝去了古时的风采。成群的麻雀像黑云般穿越着破旧的楼窗,好像不累似的!
西大街,川流着灰色的人流,那时候,人们穿着只有两色,要么蓝 ,要么绿 很难看到第三色,偶尔几个军人,开着偏斗三轮摩托车,嘟嘟而过 ,留下黑色的尾烟。
胡家兄弟分别背着口袋,去回民街收拾着别人吃剩下的瓜皮,留下我看着架子车。中午的阳光,照着柏油马路,吱吱作响,我也不停的交换着脚掌,生怕从我身上化掉!蜷脚躲在架子车下,以仅有的阴凉消除阴影外的炙烤!
好久……他们回来了,架子车已经堆满。带着战利品,我们兴高采烈的踏上了回家的路,由于兴奋, 阳光似乎凉快了好多。
一阵黄风划过,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路上 ,冒着热气。不一会,昆明路上已经是水流成河了,我们仓促的向路边的屋檐下奔跑,留下一车西瓜皮被似海的雨水无情的冲走,泪水和雨水楚楚的漫流,只能呆呆任他飘去!
雨停了,我们沮丧的顺着沣惠渠岸往回走,脚下的水泥稀浆穿过脚趾缝隙,好凉!好凉!……
1979年的冬季来的早了一些,跨过门槛 ,整个前门巷子光突突的 唯一能看到的是锁哥家满院子的树杈子 因为他家的院子就是一个树林子。高高夯土围墙南北走向,北侧依次是大牟哥家、胡大哥家、芝梅姐家、王家、杨家。都是东西走向的大院子,估计都有五六十米长。 前门巷的西侧 从南向北依次是李少堂家、杜明山家、铁柱哥家、、杨四海家、光年哥家、我们杨家、姚家、胡家等等 ,好不热闹。家家大院经常被我们穿堂而过 ,留下了长辈的趣骂声。偶尔 , 暖暖的冬阳,现在宽宽的前门大街,迎来了大门前的老碗会,呲溜的碗沿的咋把声此起彼伏,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家的蓁蓁面香……
冬日里,南隔壁姚家的房里,电磨子的轰隆声又响起来了,各家分分来次套磨子,神奇的面粉像堆山般盛满了方形的大木盒子。人们脸上、眉毛、鼻孔薄薄付着面粉,出来时都像秦腔里的白脸老生一般……
对门的大牟哥家, 是我小时候的经常窜腾的院子,时常被哥挠着胳肢窝笑的半死。
一日,拿着刚蒸好的包谷面发糕,兴冲冲的跑向对面的胡家大妈家玩。刚到门口 ,推开紧闭的大门,发糕的右手先进去,噗的一声!发糕不见了,只见留着长胡子的奶羊洋洋得意的咀嚼着发糕!那可是我的早餐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大妈、二妈纷纷跑了出来,一个打羊,一个搂我!娃,不哭,大妈给你挤羊奶! 羊也是知道似的,扭头卧到羊窝里,垂下了头!
芝梅姐家和胡大哥家中间有一个长长的巷子 ,是我们上学的近道,也是我们戏闹的最佳空间。因为下雪的冬季。 这里由于走向,雪很厚,我们便在里面堆雪人,打雪仗, 时常用铁锨做个坦克,推出小巷子,奔向前门巷子,加入冬季的雪战之中……
立春了,前门巷渐渐有了绿色。沿街南去,李家对门是农械厂,每天都能听见踢了哐啷的金属撞击声。胡家二哥招呼着我进来,因为我背了一杆枪,木头做的,是父亲的精巧手艺做的。父亲是鱼化能人,擅长做各种手工艺,难做的鱼化娃娃哨磨具都是他做的,现在是大队书记,主管农业工作。二哥把弄着我的武器,说我改天给你装个枪膛,我甚是欢喜,不停地点着头。南边大房下,几个小伙缠着马达,技术活,不是一般人能干的!边缠边调侃,枪不错!父亲来了,招呼着,走,跟我去纪念馆吧!纪念馆是父亲最好的战场,位于三楼的西南侧,是全国学习鱼化的展示场所,有阶级教育展览馆、忆苦思甜雕塑、鱼化发展展示馆等等。
我说我就来,小脑袋里就不停地转着,在这都被讓的接受不了,一会过去,那么多人,咋办呀? 看见西墙下,有一根长长的铁管, 刚好放我的武器。于是,假装坐在铁管上休息,趁周边无人,迅速把武器藏起来,拍拍屁股上的铁锈,一溜烟就跟着父亲跑了。
快到纪念馆大门口,就被悦耳的秦腔所吸引,原来是纪念馆北侧的大理堂在唱大戏!那个高亢激动,铿锵有力的气场,连我这小毛孩子都被震撼了!突然,一个演员被被划了一刀,鲜血和肚肠嘭的一下,涌了出来!他抱着肚皮跃下舞台,径直奔出礼堂,跑到三楼前的鱼化街上,好奇的小伙伴们尾随其后,就想看个究竟?面前的他,不慌不忙,继续从肚子里掏着,吓得周边人纷拥四散,他举起血肉模糊的物件,哈哈大笑, 原来那是血社火的道具!大家不约而同的鼓起掌来!
夕阳西下,热闹的一天结束了。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向前门巷走去,铁器的敲击声提醒了我,我的武器!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铁管旁,伸出手臂,在管子里摸索着。不见了!头探下去,一望到头,没了!脑袋嗡嗡作响,我的最好的耍活没了!呆了好久,父亲来了,拍拍小脑袋,改明给你重做一个,看把乂娃愁的。
天黑了,夜是那么静,连窗台在老鼠动静我都听的一清二楚,我的枪,谁抢了……
五月的一天早晨,像往常一样,走到了熟悉的鱼化街道。这个街道,东西走向,绵延三公里,从东向西依次是河东、鱼东、福千堡、寺门、八家、鱼南、鱼西七个原始古村组合而成,是近千年的古街,是清代咸宁府(西安市)去户县的官道。八水之一的皂河从这川流而过。同治年间,皂河桥被水冲毁。福千堡梅雪桥斥资三百两白银重修鱼化桥,七孔九丈,现在依稀可见古桥身影。
向东路过寺门巷正对的猴神洞,下坡来到了供销社门口,供销社坐北朝南,一排长长的红色大瓦房正向矗立。大大玻璃柜台,光彩照人,高高的布匹被灵巧售货员摆的五色尽放,吸引着长辫肥臀的阿姨们竞相购买。水果糖柜台里,发光的包装纸闪烁各色流彩,勾引着我饥渴的眼神……
推开木框落地玻璃大门,门外蒸蒸热气又勾起了我的鼻腔,孙家高个大伯,提起锅盖,高长的向水晶馄饨碗里浇着高汤,清香喷鼻!甄家老汉,掀开厚厚的白色镜糕被子,镜糕的枣香味穿鼻回味,香的我不停的咽着口水!!!炒凉粉!炒凉粉!我又被胖婆婆的凉粉摊所吸引,发黑油亮的平底铁锅,盛满了白色玉石般乳糯的水晶凉粉,在她熟练的翻炒之间,一滴精酱酱油浇撩之后,葱香白玉金边般热气腾腾的凉粉盛到了我的面前!真的好香啊!
街道两旁高大的杨树,像一排士兵一样,守候着古老的街道,中午的阳光穿过杨树枝条繁叶,撒在蒸蒸热气的摊位上。孙家老汉,卷把着汉烟,用唾沫粘接着薄薄的烟纸边沿,划起火柴,美美咂了一口,呦呦的吐了一个烟圈,享受着忙碌后的胜利惬意 ……
雨后的夕阳,染红了半个天空,也染红了静静的皂河。这条发源于秦岭北麓大峪口的河流,穿过了著名的神禾源,流淌过韦氏家族的封地,以及神话传说的丈八沟,轻松而曲趣的流到了鱼化村的鱼东村,被相合而长的白杨树阵所笼罩,光影斑驳,树影婆娑。穿过七孔龙纹的鱼化桥,静静的流淌在河东村和福千堡之间。水草茂盛,湿地如钵,而后被残存的古代石条便桥所跨越,淌淌北去……
这时的我,放下书包,箜筐里拿块大馍,奔跑着叫上武民、卫东,撒欢嘈闹着跳过皂河,穿过红房,来到了沣惠渠岸。
沿着沣惠渠东岸北行,到了师傅看守的旧厂围墙外。师傅,都说是五台山的俗家武僧,六十岁年纪,依然是膀大腰圆,头顶青筋显然,就好像少林寺觉缘他师傅。
武民一跃而起,上了墙头,摆画了几个姿势,跳到墙里了。卫东体壮,也不示弱,奔跑两步,脚蹬手攀,站在墙头,招呼我上来。我也两步并三步,跑到墙角下,伸出双手,“卫东,拉我”,一个有力的大手提着我上了墙头。他双手平衡,快走两步,跃下墙头,我战战巍巍爬了几步,溜下墙头!现在想来,啥木头做啥料,是天注定的,如今的老伙伴依然是神手矫健,腾步如飞!
你们来了,同修的大师兄蹲裆横臂,正在站桩,有莫有样。师傅从门房出来,打量着我们,慢慢说到,“练练昨天给你们教的红拳”,于是,我们摆开架子,快慢不一的练了起来,师傅左敲右打着调整着姿势。半个时辰之后,一个个练的满头大汗。“师傅,我想练太极”我言道。师傅笑笑不说话,让大师兄教我,估计看出我嫌练红拳太累,看着太极轻松。大师兄平日里看着文弱,可是教我时,我就发现他手劲很大。踢腿开胯,手臂平直,我被这一番调整下来,才知道,这也不轻松。半个小时过后,早已是眼冒金花,瘫坐到地上。
我的小学生活,就是在这样的傍晚陪伴下度过的,那是一个没有压力和负担的时代,每每想起的时候,就想起了那时的夜色。
夜色,星光,满天流淌,在众多繁星之间,能清楚的看到勺子般的北斗七星,百年不变。身边杂草丛生的空园子,各种虫儿竞相争鸣,如一个交响乐团般响彻那个有限的天空……
皂河,绵延百里,流到我的家乡-鱼化寨,那个近五百多年的寨子。
在鱼东村南侧,皂河淌淌流过,被一个人工的河流沣惠渠所穿过,沣水从吸水洞进,从冒水洞涌出。因此处是双水汇合之地,也是我们儿时最撒欢的地方。
几个发小放学过后,甩掉书包,就奔向自己欢愉的地方。沿着鱼化桥南侧,公社医院的东围墙,绕着满河岸的杨树林,蹦跳着看到了远远的水闸房子!皂河在闸房的下游,当皂河水少时,水闸会被开启,把沣水注入皂河!浇灌着黝黑的鱼化土地!
我们几个调皮的孩子,背贴闸房的砖墙,脚下踩着不足50公分的石板,挪步通过。我每次都被脚下飞溅的河水吓的不敢睁眼,只能在发小的嘲笑下牵引而过。
到了冒水洞口时,一个个出溜的脱个精光,胆大的, 飞奔上了洞口上石条,挺空一跃,坠落尽发黑的水洞里,久久的随着冒泡的水花涌出头来,胜利着打着响哨!胆小的,顺着河岸光光的水泥板,滑尽水里,噗嗒几下,用水浸湿光光头颅,甩甩水气,表达着也是游泳高手。
远远的河沿台阶下,村妇们拿着木棒槌,敲打着洗的发白的衣服,她们嬉笑着,谈笑风生,不时的被小儿的惊险动作所吓到,发出轻声的妈呀感叹声。时而衣服被水冲走,也会唤几个去打捞,发出咯咯达谢笑声……
杨树荫下的皂河,清澈见底,水里的水草随着水流婀娜摇摆,时而被轻波的红掌所打破,划动过后又恢复自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