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上海了，我原来生活的地方。
记得离开的时候，带着重病和决绝，趁着盛暑天暗夜的微凉，躺在车后座离开上海。在路上时，自己突然几乎窒息，心跳一路飙升到170。回过神后，我挣扎着爬起来抬头看漆黑的天上点点的星，心想着，万一出什么意外，这便是自己最后一次看星空了。
而一年半后，回上海的决定也很艰难。因为养病期间不曾远行，实在不知道回家的路漫漫，自己能否承受。
从出门到把家安顿好，一件件事都应付了下来，也没什么大差错。看来人的潜力真是挺大的。同时，感触也不少。
小城故事多
回上海的路上，有很明显的异化感。车站像个绞肉机一般把人流吸入又吐出。透明直梯拖着长长的管子上下挪动。车辆在高架、马路上飞驰，运输着人和货物。
站在车流人潮前时，会有一种疏离感，似乎是隔着屏幕在看着这一切。路人匆匆，表情各异，背后藏着千万种人事。各种巨大的建筑物矗立在自己的周围，骄傲地阻挡着人们的视线。陷在林立的楼群中，似乎永远看不清自己所处的地方到底长什么样子。
大城市真如小说中描绘的机器一般，滚滚向前，从不停歇。发出刺眼光芒的，不是太阳而是玻璃幕墙。抬头看见的，不是蓝天而是层层高楼。照耀夜晚的，不是月光而是银屏。为你做饭菜的，不是家人而是不知名的外卖小店。鸟鸣被车流的噪音淹没，花香被汽车的尾气掩盖。
而养病的小城则完全不同。那是一个安宁的海滨小城镇。只有一两个三四层楼的商场，卖着日用品和不时兴的服装。马路上的红绿灯是最近几年才多起来的。平时就在小区里转转，很安详。周末到街上、海边的馆子里吃点小菜。日常采买去小店，偶尔去一次超市。
那里保留了小时候那种质朴又落后的生活。人们操着方言，穿着朴素，生活节奏慢。上班就在家附近，十几二十分钟就到。空闲时拖着拖鞋慢悠悠的地去和邻居聊天。白天能听到鸟的叫声，夜晚能闻到花的开放。门前有大海，坐听浪起时，头上是万里云霞，脚下踩柔软细沙。
从小城镇到中等城市，再到大城市最后出国，自己一直都习惯于学习适应城市的生活。曾经和上海街头的那些白领一样，踩着高跟鞋化着妆，花一个小时去上班，整天坐在格子间里对着电脑屏幕。坐地铁、买外卖都是家常便饭，车来人往地适应了高效的工业化生活。也曾因为受不了城市的各种不好，开玩笑说去小城市生活，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从小城出身的我自然是很了解小城市的局限的。可是生活的本质是什么？对于重拾生活的我而言，小城镇的真实感无比亲切。家长里短都值得聆听，生活琐事也乐意费心。小城镇的温馨恰到好处，城虽小，五脏全。生活上什么都不缺，碰到的人和事都让人温暖。若一处得以面朝大海，为什么要去他地寻觅春暖花开？
上海的宏大让人手足无措，却也着实有着大城市的包容度、信息化和先进。选择上海，到底是远离了生活的本质，还是选择了属于自己的生活？是我们选择了生活，还是家的位置定义了我们的生活？
时光小偷
离开时，是樱花渐落的初春；回来时，是绿叶傲然的晚夏。离开时，装修一半的新家盖满尘土；回来后，把家整理得焕然一新。离开的时间里，自己的身份证过期了一年，竟连人民币都换了一代。
可有好多事，却也一样。家门口的参天大树，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他们已经活了好几十年了，两年对他们来说只是个小小零头。坐地铁乘飞机，也都是和当年一样的流程，走下来无碍。
记得自己留学回国后，花了很久才适应国内的货币电子化。而养病的时间里，支付宝还是支付宝，微信还是微信。可见时间不是匀速的，有时候两年很长，有时候两年很短。某些事两年后一如往昔，某些事两年后天差地别。
两年内没见过朋友。回来后恰逢同学婚礼，同学们成长好多，但都离不了当年的影子。老师也和记忆中一样年轻美丽。唯独他们都说我胖了，但都客气地加上一句“以前太瘦了，现在刚刚好”。
其实变化最大的还是自己的内心。赶赴婚礼的路上吐了一路，又冷又累，在席间应付不过来，差错百出。换作以前，自己回家要默默自责反省。现在却可以做到坦然面对，一笑置之，告诉自己下次注意就好。也许病痛的折磨让神经变得钝感了，但这样的舒心，刚刚好。
在读文章的你，两年里又有什么不同？
勇敢
有那么几个常见的词，我一直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比如什么是爱情，比如什么是善良，又比如什么是勇敢。
很多人，包括我以前，都会赞同一种说法，认为“你害怕一件事，还是去做，那才是勇敢”。现在想来这话有点流于表面。要做一件自己害怕的事，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呢？勇敢的背后又是什么？
很多人夸我勇敢，给我加油。可我真不是多勇敢的人，病中成天哭。康复之路漫漫，选择坚持，仅仅是因为不得不坚持而已。当初面前一片黑暗，不是生，就是死。当前面没有路的时候你会怎么选择？你只能埋着头踩出一条路。
历来勇敢的人，全都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要么是出于生活生命所迫，要么是出于道义理想指引。哪有什么勇敢，都不过是不得不走那条路，只能埋头坚持。比如我不得不适应的正常生活，比如你不得不上的班，比如他不得不养的家，比如她不得不陪的笑脸。那些背负着沉重十字架前行的人，都是勇士。
想明白了这件事，突然就勇气倍增了。面对困难，不需要逼自己乐观，静静坚持就好。自己的行为再笨拙，也有了“勇敢”作自己的金钟罩。慢慢开始自己买菜、洗衣，做原来能做的一切。穿得比一般人土，做事不周全，看病打车应付不来，紧张之余都可以慢慢平复自己的心绪。同时也更能理解他人了，“他那样理直气壮，一定有他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他也许在做自己的勇士。”如此一来，面对一些拒绝责难，也可以坦然面对。
曾经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胆怯的人。可如今却发现，原来自己内心深藏着一股坚韧的勇敢。它并不如铁般刚强，也不如树般参天。它在土里埋藏了二十多年，在这两年内才努力破壳而出。
这份勇敢，让我慢慢重拾过往的生活，让我认真考虑自己将来住什么地方，让我坦然面对流逝的两年岁月。有了它的陪伴，相信人生会大不一样。
其实生活本身就是一种勇敢。我们时时刻刻都在做当下必须做的事，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自己的勇士。
*病情没有在文章里赘述，详情请见重生之后，我用笔记录生命。除上海航拍之外的图片均由作者拍摄。这篇文章送给勇敢着的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