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端午，我跟随父亲回到乡下，期间到一位熟悉的老人家里做客。这位老人淳朴憨厚，一辈子守在山里，从不说夸张和骗人的话。寒暄过后，老爷子心事重重，在犹豫许久后，开口向我提了个请求：希望能带他的小孙子出去工作。

      这让我吃惊不已，眼前这位老人八十有余，却还在为后辈操心。尤其是看到老人家那亲切恳求的眼神，心中更是无限怜悯。他的那位孙子今年23岁，只有初中文化，先前在广东打工，不知什么原因回到乡下，至今赋闲已一年多。当时我正在一家中型互联网企业担任主管，帮忙推荐也并不难。正当我心软准备松口时，却被一旁的父亲给拦住了。很快，这次乡下之行就此结束。

      回程的车上，两父子闲聊起来。我早就憋了很长的气，

      “老人家看起来和蔼慈善，为什么要拒绝？”

      父亲并没有正面回答，微笑着说：

      “我一直在等你开口。原因很简单，我宁愿给一个从未见面的陌生人捐助1万块，也不会替身边认识的人介绍工作，尤其是不学无术的人。”

      我满脸诧异的看着父亲，本能的直觉他说反了。明明家乡的老人家生活困苦，而自己稍有本事，为啥不能出手相助呢？

      父亲早看透了我的心思，直接说出结论：

      “要是你今天松口答应给他孙子安排工作，那么接下来几年会有数不尽的麻烦。你的名声、口碑，将在整个村子里变成负面形象。所有的人都会在背后传你的坏话，等到下次再回来，你已经变成了众矢之的。”

      这话越说越玄乎，我不解的大喊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

      作为新时代青年，我从小就被教育要尊老爱幼，要乐于助人，而新闻媒体也处处宣扬青年奋进，不忘初心。怎么到了父亲这里，却变成了这般畏畏缩缩、圆滑世故，甚至就连这么一个小忙，也唯恐避之不及呢？

      父亲向我说出了他的顾虑：

      “你还年轻，没遭遇过社会的险，但这种事我却经历得多了。在为人处世上，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朋友圈里那些到处吹嘘的人没有真本事，而我却非常了解你。一旦你点头答应，必定会竭力帮忙。正因为如此，我才急忙把你拉走。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但这是避免麻烦的唯一办法。如果你还是心里不服，刚好去年我就遇到过类似事情，等听完之后自有判断。”

      以下就是父亲的讲述。

      你知道我创业很多年了，之前的办公室一直在长沙红星广场1507室，后来某天却突然搬走，起因就是犯了个很小的错误。

      那时候公司进入第六年，业绩稳定，生意平稳，没有大的波动，我每天在办公室里只需看看报表，观察员工状态，剩下的时间就喝喝茶会会朋友。

      在那栋写字楼里，我除了员工外，打交道最多的就是物业和清洁工了。闲暇时，我经常在楼梯间看到一个老太太，她总是站在垃圾桶旁，弯腰翻捡丢弃的纸盒，收纳起来用作废品卖。我除了同情她外，再无其他任何念头。

      直到有一天下午，我偶然路过走廊，又看到了那个老婆婆。突然，一个愚蠢的念头砸中了我：最近办公室乱糟糟的，何不请人打扫呢？眼前这个老婆婆专门替写字楼拖地，如果我私底下找她做办公室卫生，简直是笔双赢的生意。

    一来我只需花少量钱就能雇到清洁工，而对方呢则多了一份赚钱的活，而且几乎不费时间。有那么一刹那我甚至还在幻想，对于这样一份美差事，老婆婆肯定会异常感激我，做起事来格外卖力。

      这个想法十分强烈且正确。于是我走到老婆婆面前，同她吐露了上面的计划。

      老婆婆抬起头，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嘴里说着我完全听不懂的家乡话。她的这番模样，更激起了我的仁慈之心。也许老人家没有子女，也许她孤身一人，也许她生活困难，才让她在本该享福的年纪里，还干着最累最脏的活儿。既然如此我何不伸手帮帮呢，对我来说打扫卫生的钱总是要花出去的。

      我忍住性子再次跟老婆婆沟通。哎，谁让她如此可怜呢！

      这回对方总算听明白了，嘴里连说着要得要得。那么接下来就是谈钱了。我开口问她需要多少，老人家支支吾吾，一直说不出个具体数字。跟我猜想的一样，生性老实的人是羞于谈钱的，但她们内心却明明极度渴望人民币。

      双方僵持不下时，我替老婆婆做了主：每月五百块，每周五下班前将公司打扫一遍，每次大概2小时。在长沙来说，时薪60元算是很高了。我之所以这么考虑，也是变相的给老人家一些补助。

      老婆婆压根就没讨价还价，当即表示愿意。像这样的条件和报酬，她还能遇到比我更善心的人吗？

      接着我带她在办公室里走了一圈，告诉她哪些地方该打扫，她频频点头听得很认真，事后我提议就从本周开始。

      到了周五下午四点，老婆婆准时提着清洁工具来了。当时我刚好在大厅闲逛，为表示尊重，一直面对着老人家微笑。可是老婆婆有点害羞，进门只顾埋头干活。快下班时，我出来检查，竟发现大厅地板湿漉漉的，上面还粘着头发和碎屑，而且玻璃门下的角落压根就没擦拭。我心里有些失望，可转念一想，这或许是我的过错，没有给予对方明确标准。等到了下次，在老婆婆动手之前，我指明就是了。

      又过了一周，老婆婆准时出现。我早已等候多时，亲自带她挨个地方走流程。事已至此，我以为老婆婆该明白了。可惜她年纪大了，思维早已固化，做事情也不利索。对于工作安排，她似乎永远听不太懂，依旧按照性子来。她习惯一进门就去擦员工的桌子，可那时座位上都坐着人呢。我跑过去，指责她应该先清理空闲的会议室。老人家不情愿的拿起抹布，连清水也不过一遍。

      在打扫卫生时，老婆子事先从不扫地，直接拿着湿拖把，从最外头一路拖到最里头。中途也不会想着去冲洗一下，弄得整个房间里有股怪味。

      老婆子的固执让我失去了耐心，决定不再聘用。对她我毫无办法，任何管理上的手段都不好使，我总不能当面责骂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家吧。回想起她那可怜的处境，我更加于心不忍。于是不断在心里宽慰自己：行吧行吧，最多做完这一整月，然后结算工资走人。

      犹豫不决，没有当即解除合作，这是我犯的头一个错误。

      第三次卫生还跟之前一样糟糕，但我心里早想通了，就这样吧，反正也就五百块，只剩下最后一周，之后双方互不相欠。可就在快下班时，老婆婆突然走到我跟前，嘴里说了很多话，我一句也没听懂。她指着身后的塑料桶和拖把，不停的比划，许久后我才弄明白。原来为了以后工作方便，她想把桶子、抹布、拖把都存放在办公室仓库，日后就不用来回倒腾。这次我又犯糊涂了，没有当即拒绝。心想放吧放吧，反正到了下周又都要全部搬出去。

      得寸进尺，误给对方过高期望，这是我犯的第二个错误。

      到了最后一周清扫时，我索性避而不见，故意待在办公室最里头，只等着老婆子进来。当她听到不需要打扫时心情异常激动，胡讲了一堆我听不懂的土话，手指头小动作不断。我失去了解析的耐心，把早准备好的500块现金摆在桌上，随口撒了个谎：下个月我们准备搬迁，以后都不再这儿办公了。

      老婆子嘀嘀咕咕了几分钟，最后带着愤怒的情绪离开。我以为事情本该就此结束，哪知后面的烦心事才刚刚开始。

      几天后，我又在楼梯间里遇到老婆子，这回她不再给我什么好脸色，抖动着嘴唇，一直叨叨絮絮，不知道念些什么。大楼日常清洁时，老婆子只要来到十五楼就怨气很大，嘴里骂着土话，可以连续说上半个小时，而且还特意挑在我们门口。

      不久之后，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每天清晨，我们的办公室门口总会出现小垃圾，门把手上隔三差五的被贴上广告，地板呢要么弄得很湿全是水，那么就一直干着从不清扫。这种情况在之前六年里从未有过。我多次向物业反馈，但总是只好上一阵子。

      我明白这是人为的仇恨，也大致猜到了是谁干的。可是出格的事远不至此，除了明面上的使坏，老婆子还四处诋毁公司，在整个楼层里乱传1507的坏话，逢人便说我们是骗子公司，造谣企业即将破产，甚至还诅咒我欠下巨额债务，希望被警车带走关到牢门里去呢。

      在她眼里，1507办公室没有一个好人。而仅仅一个月前，所有的员工都亲切的跟她打着招呼，她也曾慈眉善目的跟年轻人有说有笑呢？

      事情闹到这里，虽然我毫无过错，却惹出了难以收拾的矛盾。我没有精力去跟一个老人家争吵，难不成双方撕破脸皮，真闹到法庭上去吗？就算赢了又如何呢。

      那间办公室我待了整整六年，现在就因为这些偷鸡摸狗的小事而弄得名声很臭，甚至中途有几个项目，就因为老婆子的污蔑而丢掉了。为了避免将来数不尽的麻烦，我不得不忍痛将企业搬离出去，彻底远离那个是非之地。这件事由始至终我都没亏欠她，该给的钱一分不少，为何最终造成了这样的结局？

      人不能爱心泛滥，处处滋生慈悲之心，否则引来的只会是黑暗的恶。而这也是为什么当你准备答应乡下老人家的恳求时，我急忙拉你离开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