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钵生下来的时候正是盛夏时分。
按理来说那会儿属一年中空气湿度最高,植被也异常茂盛的时候,盐钵家又地处四川一个以种树出名的小山村,村里环境优美空气极好,所以这里出生的孩子,皮肤怎么样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可是盐钵没有,才出生时他的脸就格外皱格外红也格外粗糙,眼睛也格外小,左边那只的瞳孔还有点浑浊,相比其他婴儿,他看起来更像个皱巴巴的小老头。
长到几个月大的时候他脸上的红褪了些,皮肤白了点,可是脸上依旧有点皱,而且越发粗糙,像个好久没吸到水的干海绵。左边眼睛的浑浊也更加深了些。
他爸妈在他才出生时没重视,觉得新生儿都差不多丑,后来看他越长越丑,只得抱他去医院检查,医生给出的结论是他们在怀盐钵之前,和他妈怀孕期间都吃了过量的辣椒,所以孩子的皮肤很差,左眼的浑浊也好不了,且左边视力极低。总之是先天不足,后天没法。
他爸妈着急了好几个月,到处求偏方看中医但也没见丝毫成效,后面想反正也不是特别大的疾病,顶多以后丑一点,也就逐渐放宽了心不再为此多烦忧,辣椒也重新照吃不误。
他爸妈吃辣椒有个特色,别人家吃辣椒都是吃辣椒加工品,比如熟油辣子,辣酱或辣豆腐等,他俩也吃,但他爸妈是不管吃什么之前,都要先吃两个生辣椒,用他俩的话说,这样辣辣口,吃东西才更香。
他俩嚼生辣椒像吃生萝卜一样,只听得嘴里脆脆两口就咽下去,吃完不喝水也不吸嘴,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再接下来吃各种辣菜,他爸有时觉得不过瘾,还专门托人去越南买回当地的超级小米辣来嚼着玩。
他妈怀盐钵时,也啥都不爱,就爱喝酸辣汤,一盆一盆的直喝到大汗淋漓方才罢休。所以当医生告知盐钵的情况是因为他俩嗜辣时,他们只觉得内疚一点但并不觉得意外。
当然,他爸妈也因为常年吃辣且不爱喝水,加上缺乏皮肤管理意识,两人的皮肤也都粗糙得像磨砂纸。盐钵妈妈的腿甚至粗糙得常年脱皮,只要一出太阳总能看见她脱了鞋袜,坐在家门口前的石凳子上用小刀小针的去磨她脚上的粗皮,可皮肤归皮肤,但他爸妈却长得不差。
盐钵外婆只生了对双胞胎女儿,盐钵妈就是双胞胎中的妹妹,名字叫双兰,两双胞胎没嫁人之前娇俏活泼,媚眼横生,引得附近十里八乡的单身男青年天天围着她俩转,媒婆更是踏破了她们家门槛。后来姐姐选了个老实巴交的邻村木匠,第二年就又生了对双胞胎仔,以后就安心在家相夫教子了。
而盐钵妈却不着急,两个小侄子一岁了她都还没固定男朋友,她每天被几个男青年簇拥着到处玩,后面她进了工厂,在车间和一个爱慕她的工人天天厮混在一起,后面因为她过于打情骂俏而出现好几次工作失误便被开除了。
那个工人也辞职追随她而去,两个无业游民并不着急找工作,而是天天逛街跳舞,盐钵妈尤其爱跳舞,加上她身材好舞姿又豁的出去,几乎成了当地舞厅的一枝花,每晚她都拉着工人在舞厅消磨时光。也就是在舞厅盐钵妈认识了盐钵爸。
盐钵奶奶生了八个子女,盐钵爸排行老六,所以大家都叫他六哥,六哥那会儿也是舞厅一霸,他穿喇叭裤梳中分头,跳舞时身子骨极软,扭得比女生都妖娆。
他二哥是被送养出去给一对老夫妻,从小与其他兄妹分开,老夫妻算有点钱,就托关系给他二哥安排进了一家四星级酒店做掌勺大厨。老六瞧准时机天天去拜访他二哥,加上他舌灿莲花,能把死人说活,拍马屁精准又不突兀,他二哥被他哄得团团转,很快安排给了他厨房采购的工作。
老六干采购干得风生水起,他先和菜市场每个小贩都混熟,然后分门别类的选择了一家小贩当长期买主,卖菜的选一家,卖鱼的选一家,卖米的又选一家,然后他和这些小贩达成协议,按量按时返点,他从中间赚取酒店和小贩之间的大量回扣,他做了一个月便买了个最时兴的摩托车,他在舞厅认识盐钵妈时,还刚在家里修了栋二层小楼。
两人在舞厅认识时就跳了一晚上通宵,第二天盐钵妈就甩了工人搭上了盐钵爸的摩托车回了他家。
两人在一起三个月时盐钵妈就怀上了盐钵,盐钵爸那会儿已经当上了采购部的头儿,他只需指挥手底下几个小伙去跑腿,他依旧天天去舞厅跳舞,背着盐钵妈和各种小妹妹玩。但纸包不住火,一个小伙很快发现了他的手段,便偷偷上报了酒店,酒店马上搁了老六的职并且警告他要报警,老六去他二哥面前又哭又闹,不停自打自己耳光,他二哥向酒店高层不断求情,最后酒店答应不报警但要求老六尽快补交出这一年所贪污掉的钱。
可除了一点固定物产,他基本已经挥霍掉了其余的盈余,没办法,他只得卖了摩托车和家里两层小楼,去郊区租了个平房单间住。盐钵妈接受不了,要和老六分手,可是盐钵这时已经怀上五个多月了,医生说盐钵妈的身体打掉有点危险,没办法,两人只得硬着头皮准备把盐钵生了下来。
所幸盐钵奶奶生得多,在有危难时,兄弟姐妹每个人出点力总能解决问题,由二哥牵头,七个兄妹各自出了点钱,在村里给老六又修了两间房,在盐钵出生前五天把他妈从郊区接了回来,出生前三天盐钵爸妈去扯了结婚证。
盐钵生下来第三天,老六听说他小学同学发了大财,还在隔壁县城承包了个水库搞大型养殖,他爸立马丢下盐钵和盐钵妈去水库跟随他小学同学,靠一张嘴和体面的模样,不出三个月他又在水库混到个小领导,这期间他只回来过几次,只拿了一点点钱给盐钵妈,后面他基本就只一个月回来一次。
盐钵妈急得在家和老六一哭二闹三上吊,每次老六回家就死抱住他不让他走,还打架闹得邻里皆知。后面盐钵奶奶逼得叫老六每个月拿一大半工资回家,不然不许再出去,老六照办了过后,盐钵妈便没再闹过。
她拿着钱开始重新去逛街和跳舞,而且还迷上了打麻将,盐钵五个月时她就断了奶,每天中午她喂完盐钵奶,就拿一个奶嘴放进盐钵嘴里,便去打麻将打一下午,晚上再去跳舞,有时深夜回来时盐钵已经饿得哭着没了声。
盐钵奶奶心疼孙子,对他爸妈也没了办法,只得将盐钵抱回了老屋和她一起住着。他爸妈也彻底放开了各玩各的,甚至一个月也很难聚得拢一次。
盐钵妈就是在带盐钵去医院检查完后的第三个月跟人跑了的,听说也是在舞厅认识的,是个外省的小伙,正好也在盐钵住的村子里倒腾树苗。
盐钵妈在跑的前一天紧紧实实的抱了盐钵一天,没打麻将也没去跳舞,每顿都给盐钵喂得饱饱的,还耐心哄他入睡,第二天便没见了踪影,并且从此杳无音讯。
老六得知了过后也并不是很着急,只喝醉过一次后飙脏话骂疯了盐钵妈,但很快他又找了个比他小八岁的姑娘,两人你侬我侬,老六还天天带她到处游玩,很快他就把家里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连盐钵他一个月也回来看不到一次,后面更是一年难回家一次。
盐钵一直跟随奶奶长到十五岁,读完初中后就出去打工了,在他们这个以吃辣为名的四川小山村里,盐钵的吃辣能力也遥遥领先其他人,他煮一碗面需要放半碗辣椒油,逢吃必辣,炖汤也要加几个干辣椒,别人一砣辣豆腐能下一碗饭,他三砣辣豆腐吃两口饭。
他的皮肤就像一块皲裂开的老树皮,嘴角常年裂开,左眼浑浊不堪,身高也极矮,整个人看起来像严重脱水的沙漠仙人掌,粗皮也多到随时都能刮下一层。
他很少看见他爸,对他妈更是毫无印象,他爸妈的事,通过他的伯父婶娘们他都大概了解。他也从不在奶奶面前提起他爸妈,只在每年过年时和他奶奶吃年夜饭时,会给他爸妈留两个空位,再摆上两个放满了辣椒的碗。
他出去打工那年的大年三十,他照旧放了碗,他看生辣椒诱人,放进嘴里嚼起来,居然觉得一点不辣,还很香连饭也多吃了一碗。盐钵奶奶看见了,说你爸妈吃东西前就有嚼生辣椒的习惯,老人家叹一口气,说终归是一家人啊。
盐钵面无表情说哦,是么,然后把辣椒吐了出来,辣椒嗞得他嘴角更疼,疼得他眼泪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