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崩解之日.其三

市立第一医院，创伤再生治疗科服务总台。

“滴！”手环发出代表转账成功的清脆蜂鸣，沐夏阴沉着脸，看着自己见底的余额，一言不发。

“沐夏小姐……你……”亚绪想上前拍拍沐夏的肩， 却发现沐夏低着头，双肩一抽一抽地微微颤抖。

“我真的……受够了。”沐夏的声音里带着哽咽的哭腔，“这座城市就不能放过我和我家人吗？”

“先到这边休息一下吧。”一向胸有成竹、沉稳冷静的亚绪此刻显得有些无助，只好拉沐夏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我以前不知道你父亲一直……那你母亲呢？”

“五年前，创盟城东部管道车站的恐怖袭击。”沉默良久，沐夏才艰难地开口，“我本来打算到和谐镇工作，等到有条件了，就把他们从这里接走……但父亲要一直在这里接受治疗，不能转移。”

说罢，沐夏抬起头，红着眼眶，无助地看着亚绪：“团长，我该怎么办？”

亚绪瞬间被这个问题打得手足无措。大脑飞转，但里面却全是行动、战斗、计划，诸如此类的东西。从来都是运筹帷幄的亚绪第一次真切地感到捉襟见肘是何滋味，极其不自如地摆弄起衣角来。

“这……就暂且先留居在羽盟这里吧，现在处境不太安全……”亚绪只能说得出这种自己能想到的眼前的安排，心神不宁地张望着。医院走廊里，惨白的灯光洗刷着地面和墙壁，服务总台后的护士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四周空无一人，寂静无声。

亚绪再回过神来时，沐夏正把头靠在自己肩上，无声啜泣着，长发从自己肩膀滑落。亚绪没有再多说什么，也不再作任何思考，轻轻用臂弯搂住沐夏，出于本能。

……

与此同时，市政府。

“我说，你把医疗保健服务价格回拉是否太危险了点？”莱格尔坐在办公桌后，将原先一直戴在脸上的铁面在左手指间旋转、把玩着，墨绿刘海散下，挡住左半边脸，桌上的全息投影通讯器上显示出“仅限音频”的字样，“明明羽盟才勒令生命远景整改没过多久。”

“在古时候的创盟城有这样一个历史故事，不知道你是否听过。”另一头的江舟答非所问，“那个时候的创盟城还应该叫创盟帝国。当时城内突发了大面积的居民死亡事件，原因不明，于是特昂十二世将能够召集的市民全部召集到中央广场，和他的祭司一起组织众人进行祷告活动，祈求神明宽恕。”

“特昂十二世，我倒是有些印象。”莱格尔的手指拂过铁面上的浮雕花纹，“我记得是堪称创盟帝国建国以来最昏庸无能的皇帝。”

“正是他。不久之后，第一批参与祷告的市民也死得七七八八，特昂十二世认为，上神收走了这些人的性命，作为护佑城邦的代价。”江舟笑起来，“所以，他组织了一次又一次祷告活动，直到自己最后也不明不白地死去。这么一折腾，当时的创盟城一下子减少了一半人口，而王位也被迫传给了年仅三岁的特昂十三世。”

“你想表达什么？”“依据我们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不难发现，导致市民大批死亡的罪魁祸首，其实就是瘟疫。”江舟用一种近乎戏谑的口气叙说着，“但是愚昧的特昂十二世不仅没有按照我们所认为的正确方法应对疫病，反而组织祷告活动，增加了人群聚集，加速了疫病传播，甚至搭上自己的命。”

“我们也不能把他的愚蠢归结到时代上，因为同时期的和谐王国已经有了基本完整的流行病防治法则和相关书籍著作，也难怪创盟城后来民众共和化进程比和谐镇滞后了那么多。”江舟又开始哈哈大笑，“所以啊，莱格尔，你要知道，创盟城市民的愚昧，就和特昂十二世一样，是刻在骨子里改变不了的。现在由于形势特殊，只有生命远景能为这座城市提供最健全的医疗保健服务，他们有什么资格跟我提条件呢？”

“嚯……既然如此，我想知道为什么一开始你要答应羽盟的要求呢？”“嘁，羽盟的两个疯子闯进我家，几乎就是拿枪指着我的脑袋要求我那么做，我能怎么办？”江舟听起来格外恼火，“不过现在没关系了。”

“怎么说？我也很好奇，你为何如此操之过急，这么快就要回升价格？”莱格尔的紫色眼瞳眯成一条闪光的狭缝，“你难道缺钱吗？”

“在创盟城或许不算缺，但我不打算留在这个污秽之地了。”江舟轻松地笑笑，“很快我就有足够的启动资金能够流转，可以在和谐镇买到合适的地皮，把生命远景的产业链全部迁移到那边去，那时，我就彻底和这个垃圾地方说拜拜了。”

“老朋友，你放心，说什么我们也合作了这么久了，你的报酬也是不会少的。”“我不关心这个，我不在乎钱。”莱格尔放下铁面，重重叹了口气，“你觉得，就目前这局势，你能轻易离开创盟城吗？”

“我看你也是被羽盟那个公会联合计划给绑架了吧？只要钱足够，怎么会有打不通的关口？”“你的思维是典型的精英阶层思维，但是我可以给你分析分析，为什么羽盟……”

“等等……我这边还有工作要忙，先说到这里吧。”江舟只留下这句话，便匆匆挂断。莱格尔却知道他没有什么工作，只是他为自己的不耐烦找的蹩脚借口罢了。

“滴滴滴滴……”通讯器突然又蜂鸣起来，莱格尔关掉自己这边的摄像头，接通请求：“什么事？”

萨基的微缩全息投影出现在莱格尔桌面上：“你前段时间让我排查的事情，就是会内是否有人刺杀金野农科团长，我大致摸排过了。”

“怎么说？”“虽然没有百分百的绝对把握，但是我大概可以保证自由人会里没有会员能做出这种蠢事。”

“你真的认真去查了吗？”莱格尔捋了捋头发，“羽盟该不会用什么好处把你在我这儿封口吧？”

“怎么可能！你看清楚现在的信息差，他们不知道我和你的盟约关系，而你知道我和他们的盟约关系，这阵营划分还不够清楚吗？”萨基显然有些恼火，“况且出了这样的事情，对自由人会也没有好处，我怎么可能不对自己的事情上心？”

“好了，我只是担心，自由人会的会员基数大，即便是会长你也没法摸排干净。”莱格尔摇了摇头，“这样的话，金野农科枪击案又成了悬而未决的谜团了啊……”

“那，情况汇报到这里，我先去忙了。”萨基说罢，果断结束了通话，回头看着被罩在白色帆布投下的巨大阴影下的钢甲号，眼神从若有所思变为毅然决然，“攻击生命远景来挽回声望么……”

萨基自然知道，自由人会再强大，终归也只是黑帮，招惹正式在户注册的公会显然是不明智的，但包括亚绪在内的各方信息来源却表明，这样做反而会获得舆论支持，而且现在自由人会和不明不白的枪击案扯上关系，的确需要一些手段来洗清自己。

更加关键的是，萨基尽管隐隐约约嗅得出一丝挑拨离间的气息，自己却很是倾向于按照羽盟的指示去做——他同样看不惯生命远景的做派。早年间黑帮火并中头部被弹片击伤，并不富裕的萨基被生命远景狠狠宰过一刀。况且，考虑到这样做对自由人会的确没有什么害处，萨基最终确认了想法。

“召集战斗小队，把会里的私制机体准备好。”萨基打开手环，接通通讯，脸上掠过一抹阴沉的笑容，“十分钟后在俱乐部召开紧急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