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一直在关注孙卓回家的消息,为他的亲生父母感到高兴,14年的寻子之路虽然漫长,但结局圆满,又赶在年底之前认亲回深圳,这回孙海洋一家可以过个团团圆圆的幸福年了!
思绪飘回到小时候我们家那个支离破碎的岁月---80年代,妈妈一共生下我们姐弟六个孩子。从84年诞下我姐姐老大之后,相继又在85年生下我、88年生下妹妹。之后又生下两个妹妹,在这里我没有写年份,是因为两个妹妹都忍痛送人了,我不知道她们是哪一年出生的。
80年代,农村很穷,计划生育正抓的严,月份小的被发现,直接拉走到乡镇医院做流产。据说那时候医院的厕所里都不敢看,惨不忍睹。月份大的父母不忍心,东躲西藏千方百计生下孩子。生下后计生委的人当然不敢杀人,就开始重罚当事人。姐姐是老大,一出生就受到外婆家这边小姨和舅舅们的百般疼爱,因为她出生没了多久奶奶患急病离世,爷爷又不喜欢女孩,所以姐姐小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婆家度过。很快妈妈在第二年冬天又诞下我,我也是个女孩。这令原本不喜欢爸妈的爷爷更讨厌我和姐姐。那个年代正流行生男孩。谁家没有生男孩会被村里人看不起。于是,爸妈又要生,结果妹妹来了。当时,因为要了我家里已经被罚的欠了债。大姑家里没有女孩,看见大眼睛、白皮肤的妹妹喜欢的不得了,想要抱走养。奈何爸妈坚决不同意,合计着:她就是跟着我们要饭吃也不舍得送人……
家里三个女儿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笑谈。倔强的爸爸不认命,再生!很不幸,担惊受怕地藏东藏西还是又生了一个女儿。这时,家里已经是穷困的不像样子了,接二连三的罚款令我们的家摇摇欲坠,连破落的院墙也修不起。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靠天收的庄稼地交完公粮后勉强能糊口,再来一个女儿,生活贫困不说,也承受不住村里人的嘲笑。耐不住大姑又来苦口婆心的劝说,立下誓言一定待她如亲生。爸爸沉默不言,妈妈只会抹眼泪。老四终于还是被大姑抱走了……
儿子,是爸妈心里的痛,在农村,家里穷,过得不好没人笑话,没儿子能让人戳断脊梁骨,再犟的媳妇汉子也得服这一点。休整后,爸妈决定再试一次!
这一次,上天还是没有眷顾他们,依然是个女孩。且不说妈妈怀孕时的辛苦和为了躲避计生办的搜查经历的担惊受怕,家里真的是不能再有承受之痛了。当时我大概7、8岁的样子,印象中没有穿过新衣服新鞋子。饭桌上永远都是咸菜丝、咸菜丁。东屋的墙角有口大缸,里面一年四季都泡着咸菜疙瘩,水都是黑的。屋子也是黑的。农忙的时候,我和姐姐放学会直接去地里帮爸爸干活,学校就在村口,田地就在不远处,小小的我站在地头,望着长长的地块,心里总想着,这么长的地,这么多的活,爸爸什么时候才能干完啊!干到天擦黑,我们就该回家了。爸爸拉着架子车,车上装着庄稼,车头两边拴着两根绳子,姐姐一根,我一根,我们都很卖力地拉绳子,因为可以减轻爸爸的负担。三个人在田间坑坑洼洼的小路上摇摇晃晃赶回家。我向西边河滩的方向望去,太阳只留下了一到微弱的金边横在天边。
一天傍晚吃过晚饭,天刚黑,爸妈忽然得到消息:计生办要突击检查!怎么办,赶紧逃!当时不记得是怀着那个妹妹,姐姐又在哪里,只记得妈妈匆匆忙忙收拾了东西,趁着夜色拉着我出门了,我们还不能走大路,怕被人发现,只能走坡上的小路,穿过两个村子去十里之外的小姨家。小姨家住在山坡脚下,靠村子里面,相对安全些。妈妈拉着我的手,我们走啊走……如果听到有人的脚步声,就吓得大气不敢出。翻坡的时候,我们看不清路,我只记得妈妈拉着我走的很急,也不说话,天很黑,小路边荆棘丛生,跟我一般高,偶尔会划到我的脸,脸上就火辣辣的疼。到小姨家应该是半夜了吧,后面记不请了,模模糊糊记得第二天早上小姨的婆婆指着我的脸说:看脸上划成啥样了……后来听妈妈说那天还跑丢了一只鞋子,不过我没有印象了。
记不清村委和计生站的人去家里了多少次,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拉走了,没有东西可抵押,人家要砸房子。有一次,我记得他们像一群狼一样涌上我家平房,有人手里拿着大铁锤蹲在墙角,边上的一块砖已经被敲掉,露出新鲜的白石灰。爸爸从地里慌慌张张赶回家,又是给他们递烟,又是陪笑。那样子真让我感到心酸。我恨那些人,恨他们把我们家罚得一干二净,恨他们把爸爸逼得无路可走,跟他们经常不定时来家里搜查,妈妈还要拖着笨重的身子找容身之处……
外婆也着急了,这样下去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虽然她不忍心,还是托了一个远房亲戚给孩子找个条件好的人家。爷爷拿着旱烟管敲着鞋底说:就这样吧,跟着人家比我们要享福,人家是军官!这闺女比她姊妹几个命都好呢!爸爸不说话,只是一声接一声地叹气,妈妈早已失声痛哭,一次次的骨肉分离,让这个可怜的女人耗尽精力和力气。嘴里说着听不清的话,我们几个也跟着哭。襁褓里的婴儿睡得正香……妗妗婆抱着她匆匆出了门,那时正是秋天,外面风很大,我向村口望去,已经看不到她了,只有一地落叶跟着秋风翻飞……
爸妈太难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儿子”成了他们心里的痛。原本不打算要了,不料妈妈又怀上了,知道时已经有四个月了。因为前两次痛不欲生的经历,这次妈妈竟想要直接流掉,长痛不如短痛!她找到医生,刚好医生是她的小学同学,那个女医生真是我们家的恩人!她劝妈妈说:都四个月了,已经成形了,怎么舍得?赖好是个人娃子!如果真是个女孩,我帮你去说情!那时候没有b超,也不知道是男是女。最终妈妈被她说动了,忐忑地回了家。不料,七个月的时候,不知是被人告发了还是不小心被人看到了,计生站的人又来把妈妈抓走了,他们要强制执行流产。吃了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万念俱灰,这辈子就这样了,认命吧!谁知道,做手术的是一个小医生,现在想想应该是没有经验的实习生之类的,他拿着针怎么都找不到孩子的头,妈妈疼的满头汗,最后叫来老医生,老医生又操作了半天还是不行,就是找不到孩子头在哪,妈妈也遭了不少罪,最后,他们没办法了,想着就算没找到头,针扎了那么多也差不多了,就让我妈回家了。谁知道,弟弟真是福大命大,这次成功逃过一劫。现在已经是1米8的大小伙子。聪明、健康的很!
月份越来越大,妈妈为了保住肚子里的孩子,不得不像打游击一样跟它们周旋保子。我记得有段时间妈妈住在大姨家里。我和姐姐太想她了,就星期天走着去找妈妈,大约有十里路左右,那时应该没有拐卖孩子的,不然爸爸不会让我们单独去。我们到大姨家的时候,大姨和姨夫下地了,大门锁着。我们扒着门缝往里瞧,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们压低声音喊:妈,妈……过了一会儿,妈妈从屋里出来了,看见是我们,她隔着门缝拉着我的手掉泪,我不解:见面了,不是应该高兴吗?
终于,弟弟降生了,给我们这个穷困潦倒的家添了一丝生机,以前笼罩在家里的阴霾也一扫而尽。“老杨家有儿子了!”用妈妈的话说,爸爸“腰都直了,整个人也精神多了,没事的时候也会逗我们姐妹们笑了”。虽然“超生罚款单”一张跟着一张下,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家喜悦的气氛。弟弟是10月底出生,那年冬天,家里连电也用不起了,点了一个冬天的煤油灯,爸爸自制了一个小炉子放在里屋,除了让我们取暖,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就是用它烤干弟弟的尿布,我记得每天晚自习回家,都会看到妈妈在床上侍弄弟弟,桌头的煤油灯发出微弱的光,爸爸坐在小火炉旁边烤尿布,屋里充斥着尿骚味,还夹杂着煤油燃烧的味道,屋外寒风刺骨,屋里其乐融融,这里是我们温暖的家。后来回忆起那段日子,虽然清苦,却很幸福,甚至让人怀念。大年三十下午,村里的电工把我们的电线接上了,25瓦灯泡亮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屋里晚上可以这么亮!
日子有了奔头,弟弟越长越大,但是我们家的罚款一直都交不完。弟弟两三岁的时候,有一次,我带着他在外面玩,远远看到街口停了一辆车,妈呀!计生办的人来了,怎么办?不敢回家,只好往反方向走,情急之下,我带弟弟去了学校,那天好像是星期天,空荡荡的校园不好隐蔽,我们就躲进了楼道,我抱着弟弟坐在楼梯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不知怎么,学校竟然来了几个“衣着华丽”的“当官人”,有个女的看到我们,问我,是不是这个村的?小娃娃是不是你弟弟之类的话。我清楚地记得弟弟鼻子上当时有血痂,那个女的摸摸他的脸问他疼不疼,我心里想着这个女的应该不是坏人。但他们到底是不是计生办的人,我到现在也不知道。
现在,我们姐弟几个都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曾经那段苦难深重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偶尔会想起来,都是酸涩的回忆。爸爸有时会跟我说,那个女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结婚了没有?还能不能找到之类的话。我也只是苦笑一声,当年的妗妗婆早已离世,又没有留下任何信物,茫茫人海,去哪里找?只希望那个亲爱的妹妹一辈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幸福快乐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