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夜,上弦月高挂空中。风从窗缝里啸叫着窜入屋内,鬼哭狼嚎般,高亢尖利的音调像尖刀一下一下扎在我的心上。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父亲脖子上爆出的青筋和眸里闪过的一丝血红在我眼前晃荡着。那喑哑的嘶吼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迷离中,我似乎又看见那扬起的弧线,然后毫不留情地落下,只一掌,我的自尊碎落一地。我摔上门,把自己锁在了卧室,关上灯,让无边的黑暗裹挟我的委屈与愤怒。够狠心,曾经和我像兄弟一般,现在也下得了手。我暗想。
辗转难眠,房间外静得吓人。我开始怀疑父亲是不是已经悄悄出门,刻意地和我拉开距离。于是起身,用力打开门,却看见客厅里那个熟悉的身影。
父亲比平时更显苍老,背脊在灯光掩映下呈现出了一张弓的形状,是常年为家打拼的辛劳压弯了他的脊梁。他面露倦容,眼窝深陷,寂静中可以听见他沙哑的呼吸。他燃着一支烟,在夜幕上烫出一个炽红的洞眼。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父亲很久没有这样抽烟了。听到开门声,他下意识侧过头来,只一瞬间,父亲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欣喜。可一下子,他的脸又被冰霜所冻结。霎时,他的身影被我决堤的泪模糊。
“怎么还不睡?”也许这是父亲下意识的话语,但很明显,刚毅的嗓音带上一丝颓唐,我能听出声音里虽强撑着的严厉和冷漠,却掩盖不了歉疚和悔意。
“睡不着啊。”我咕哝。转身回房,回到床上,上弦月凉得透彻,一阵风袭来,如笙歌低泣,敛泪暗垂。
突然,心里油然而生起了愧疚,我刚刚口不择言的话是不是太过了?那会不会深深刺伤父亲的心?可是,碍于面子,我不好向他道歉。
浓厚的烟味已经飘到了我的房间里。迫于妈妈的压力,家很久没有氤氲在这样的气息里了。父亲一定在一根一根不停抽着烟。
把被子轻轻掖好,盖住肩膀,突然想起,被子是父亲早上刚刚帮我换好的。其实天还没有凉透,只是因为我猝不及防的一个喷嚏,父亲就把自己的厚被褥和我换了。现在躺在父亲亲手准备的被子里,就像躺在父亲的怀抱里一样,厚重,温暖。
侧目,看见了床头柜上的那只闹钟。那是升入初中那一年,父亲给我的生日礼物。它带我走进每天的清晨,陪伴我重回每一个夜深。然而,就是几天前,它突然不动了,父亲将它捣鼓到了半夜,指针重又颤颤巍巍地动了起来。
父亲修好了钟,而我,应该修好我们的情了吧。
上弦月分外明亮。
我下定了决心,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把手——
门口站着父亲。他吓了一跳,呆呆地望着我,我也出乎意料,一时语塞。
“我……对不起……”
“不,是我一时冲动……”
我和父亲对视着,都面露欣喜之色,突然父亲张开双臂,拥我入怀。我靠着父亲宽阔的胸膛,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儿让我安心。
上弦月分外美丽。爱,只需要勇敢面对,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