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杉版资治通鉴【2065】不伦不类的奏章。2023-10-06

    6、

十月八日,元密从彭城出发,军容甚盛。诸将抵达任山以北数里,顿兵不进,一起商议怎么救出敕使的计策,想要等贼军进入馆中后,再纵兵攻击,派人伪装成樵夫,背着薪柴去侦查贼情。日暮十分,贼军抵达任山,馆中空无一人,又没有供给,心生怀疑,看见背柴的,抓来拷问,得到实情,于是做了假人,手执旗帜列于山下,而暗中逃去。到了夜里,官军才察觉上当,担心贼军潜伏山谷及抄小道来偷袭,于是引兵撤退,宿营于城南,第二天一早,才进兵追击。

此时贼军已抵达苻离,宿州戍卒五百人出战于濉水河畔,望风奔溃,贼军于是抵达宿州。当时宿州刺史空缺,观察副使焦璐摄理州事,城中没有其他军队。十月十日,贼军攻陷宿州,焦璐逃走得以免死。贼军聚集城中全部货财,令百姓来取,一日之中,四方远处的人都云集而来,然后就在他们之中选募招兵,有被选中而不愿意的,立即斩首,从早上到傍晚,得数千人。于是勒兵登城守御,庞勋自称兵马留后。又过了一夜,官军才到,贼军守备已严,没法再攻城。

之前,焦璐听闻苻离战败,将汴水决堤,以图截断北上道路,贼军抵达时,水还浅,可以涉水而过,等官军到时,水已经很深了。

十月十二日,元密引兵渡水,准备围城,不巧刮起大风,贼军以火箭射城外茅舍,火势延及官军军营,士卒进则冒着乱箭飞石,退则被水火限制,贼军急攻,死者近三百人。元密等以为贼军必定固守,只想着如何攻城。没想到贼军夜里让妇人击鼓巡更,而抢掠城中大船三百艘,满载粮草物资,顺流而下,想要进入江湖做强盗。还赠给张敬思一千匹绸缎,派骑兵送他到汴州东境,放他西归长安。

第二天早上,官军才知道贼人已经离去,狼狈追赶,士卒都没吃早饭,等追上,已经又饿又累。贼军把舟船排列在堤下,而列阵于堤外,埋伏一千人于舟中,官军抵达,列阵的人都退到旁边。元密以为贼兵畏惧,纵兵追击;伏兵从舟中冲出,两面夹攻,从中午打到下午,官军大败。元密引兵撤退,陷于荷塘,贼军追及,元密等诸将及监阵敕使都战死,士卒死亡近千人,其余都投降于贼,没有一人回到徐州。贼军问降卒彭城人情计谋,知道没有防备,于是有了攻打彭城的意图。

十月十五日,庞勋引兵北渡濉水,越过山岭直驱彭城。这天晚上,崔彦曾才知道元密战败,发公文到邻道求救。第二天,关闭城门,选城中丁壮为守备,内外震恐,全无斗志。有人劝崔彦曾逃奔兗州,崔彦曾怒道:“我为元帅,城陷而死,这是职责所在!”立即将进言的人斩首。

十月十七日,贼军抵达城下,部众六七千人,鼓噪声震天动地,对居住在城外的百姓,贼军都慰抚,无所侵扰,由此人们争相归顺他们,不到一个时辰,就攻克外城。崔彦曾退保子城,百姓协助贼军攻击,推草车塞门焚烧,子城陷落。贼军囚禁崔彦曾于大彭馆,逮捕尹戡、杜璋、徐行俭,开膛破肚,再挫成寸断,屠灭全族。庞勋坐在听事厅,盛陈兵卫,文武将吏跪伏拜谒,不敢仰视。即日,城中愿附从者一万余人。

十月十八日,庞勋召见温庭皓,让他草写奏表,求取节钺,温庭皓说:“此事甚大,不是顷刻可成,请让我回家,慢慢起草。”庞勋批准。第二天,庞勋派人去催,温庭皓来见庞勋,说:“昨天之所以不立即拒绝,是想回家跟妻子儿女见一面而已。如今已与妻子决别,谨来就死。”庞勋瞪着他,笑道:“书生勇敢啊,不怕死吗!庞勋能取徐州,何愁无人草写奏表!”于是将他释放。

有一位叫周重的,一向以才略自负,庞勋将他迎为上宾,周重为庞勋草表,称:“臣之一军,出自汉室王兴之地(汉高祖起于沛县,属于徐州)。近来因为节度使刻削士卒,刑赏失中,以致被士兵们驱逐。陛下强夺士兵们的权利,翦灭一军,或死或流,冤横无数。如今,听闻本道再次准备诛夷,将士们不胜痛愤,推举臣为权充兵马留后,弹压十万之师,抚有四州之地。臣听说,见利乘时,乃是帝王之资。臣见利不失,遇时不疑;伏乞圣慈,复赐旌节。不然,挥戈曳戟,诣阙非迟!”十月二十日,派押牙张琯奉表到京师。

华杉曰:

周重“以才略自负”,但是他这封奏表,却写得不伦不类。中间一段是好的,“剪灭一军”之事,指六年前剪灭银刀军,意思就是说,因节度使刑赏失中而激起兵变,这是第二回了!责任不在士兵,而在节度使。那么,不伦不类在哪里呢?就在于他的目的,庞勋的目的是要得到朝廷的节度使任命,那么,说话就应该恭顺,至少也要保持不软不硬。周重这篇奏章,则是刀抵在皇帝喉咙上说话了。先以汉高祖自比,然后说“见利乘时,乃是帝王之资。臣见利不失,遇时不疑”,再次以帝王自比,但是又满口都是“利”,粗俗一点说就是“有利可图我不能错过”的意思,哪里像一篇政治宣言!最后,“伏乞圣慈,复赐旌节。不然,挥戈曳戟,诣阙非迟”,什么意思呢?就是恳请陛下给我一个官做,否则,我挥师打到皇宫大门!有这么要官的吗?

孔子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周重这篇奏章,就是名不成,言不顺,事不成的样本了。

庞勋想做节度使,周重的志向却是做开国宰相,推翻皇帝的冲动在他的奏章里根本按捺不住!他是中国历史上那种典型的文人野心家,史书读多了,胸中随时有百万雄兵在躁动,而实际上又没有真正的认识和器局,也属于“皇帝梦精神病患者”,他和庞勋搭配,正是一对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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