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手机的呼吸灯不再闪烁,这是我收到的最后一条讯息。头痛的症状缓解了一些,我看了一眼高速路的路灯,它也没有闪。隧道里,旁边的出租车,的哥抽着烟,隐隐能听见摇滚乐的乐声,那男人抽着烟,没有什么表情。
——
“喂,我是小烛。”
“小猪?”
——
“我大概是得了一种病吧,失眠,也头痛,很混乱,啊,还有些语无伦次。”
“没关系。”
一棵树,站在那里,我把烟头捻灭,树上落了一些烟灰,空中也飘着一些,我看看打火机,盯着上面的比克商标,看了好久,然后按动跳板,比克出着汽,嘶嘶的声音,我的大拇指紧跟着熟练地滑动齿轮,火花在呼啸而来的冷风里抖动着,火苗却没能出现,所以没再点另一支烟。她坐在车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脖子直挺着,看着挡风玻璃雨滴汇成雨流,散了又聚,聚了又散。电台里的DJ也没什么精神,播着一首一首的重金属来刺激神经,我挠挠头,虽然并不痒,实在是百无聊赖。
“Don't cry.”
“啊?”我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哦,那个啊,枪炮的歌。”
“我喜欢这首歌。”
“可惜吸毒,自杀什么的总是联系在一起。”我吐了吐舌头,发现她默然了,然后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提及这些,“不过,歌很动听,也很感人。”
她拿出化妆镜,里面的粉底块碎的不成样子,她把粉底棉套在两根手指上,开始补一些妆。然后是口红,没有睫毛膏。我特别注意了一下,她的睫毛又浓又密,眼睛的表皮那几条细纹显得十分性感,难免联想到之后的激情。黑夜里,我努力放平呼吸。
“停车。”
我猝不及防,一下子刹车了,命令来的突然,雨刷器停下了,雨似乎不大,我把手伸出车窗,没有雨停泊。
她看了我一下,突然吻上来。我被这突然的动作搞得完全摸不清头脑,还没有闭上眼睛,她也没有;她的舌头在摸索,我努力的配合着,5分钟以后,她停下来,我大口大口的喘气,惊讶地看着她,她突然微笑了。
车门是在接吻的时候,手不知放在哪里而不小心开启的,现在是1点30分。我在离公寓2公里的街道,一个丁字路口停下车,这里白天都很少有人经过。红灯变成黄灯,又变成绿灯,然后它们在这个孤单的游戏里孜孜不倦。她开口了,
“你竟然没有闭眼睛,而且你的眼睛那么漂亮,相对于男人。”
我从刚刚的激情里缓和过来,在瞥了一眼身体下处顶起来的裤子,尴尬的解释着,
“你没有闭眼睛,然后突然亲过来,我没什么准备,我以为这种事……总之我其实有点吓坏了,但——你的嘴唇,很软,很温暖……”我脑子混乱成早晨阿婆做的甜粥,她的舌头却舔舐着,一层一层,慌乱中我打翻了碗。
“这里,离你家还远么?”她的脸凑的很近,我在她的鼻息里闻到女人身体的馨香,看着她的嘴唇运动,我出神了,又吻了她几分钟,头又痛起来了,像是裂开一样。我用手理了理头发,关好车门,直接开到地下车库,将车停在电梯旁,没办法,实在是懒,我希望能在下电梯后就坐进车里,避免在滞留的温热空气里浪费步伐。
她看我将车熄火,立即拥着我亲吻,有那么一会,我觉得她在用嘴唇撞我的嘴唇,虽然是轻柔地触碰,但是毫无情绪可言,不过这样的想法又让我觉得自己吹毛求疵,毕竟是个陌生女人,毕竟是个冷淡男人。
进入电梯,我看了一眼,点了12楼的按钮,此时电梯显示时间下午5点半,我心里一阵反感,还没有修好的电子屏……女孩看着我,还是那两簇睫毛,在灯光下来回逗弄我的目光,那细纹,也是一样的充满年轻女孩儿的活力。电梯门开了,却不是12楼,原来她从5楼到20楼都按了,“20楼是吧?”
“12楼。”我摇摇头,她捏着我的耳朵,我一直有个疑问,需要多少钱?难道不要钱吗?这生意怎么会突然找到我?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做这一行的……我在电梯的关和开之间不断地被打乱思绪,她冰冷的手终于追击到我的胸口,一瞬间我打了个激灵,然后看了一眼,20楼。
2点半,我用钥匙开门,在迎面而来的时钟里看到了自己的疲惫,然后看看她,她在浴室里亮起了灯,却没有关门,我站在门口看着她一件件的脱掉衣服,然后安静地叠放着,在洗衣机的顶部,一打整齐的衣服端坐在那里。我看着她的曲线,却想不出一个形容词,
“那个,我能一起洗澡吗?”
她回头看着我,好一会,我沉默了,她也没有言语,外面无端地又开始下雨,一阵阵沉闷的雷声在闪电的嘲弄下衰老地咆哮着。
她点点头,我得到了批准。
在不大不小的浴缸里,我抱着她,可能是白天没有午睡,此刻我疲惫极了,在皮肤交互的刺激下,我还是有些力不从心,几乎要昏昏欲睡,不过,她倒是很高兴的样子,牵着我的手在水面上支撑小黄鸭的探险。
我是从后面抱着她的,双腿撑开承接着她,我太累了,劳累是我暂时狂躁起来,我抹了一把脸,把脸贴在她柔软的背部,亲吻她的脖颈。
“刚才那首歌很好听。”
“说的是枪炮那首?”
“嗯,还想听love me tender。”
“嗯?”然后我听到她重复了一次,把手用裤子擦干净,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搜到这条来自普莱斯利的温流,设置了一个歌单,里面放进这两首歌,起名的时候我困顿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水面,小黄鸭飘到脚上面的水面处,随即在名字处删去“新建歌单”,写下“小黄鸭”,音乐在小黄鸭的航行中响起。
我终于在浴缸里沉沉睡去,普莱斯利轻柔的歌声在脑海漫延的时候,我就意识到这不是一次激情的碰撞,而是我渴望的休憩。上班太过辛苦,白天对着电脑,在爆炸的信息海洋里寻找可利用的,关键性的语句成为我定期消化不良的原因之一,每次在受到经理的冷眼之后,最厌烦的莫过于就是还要再次筛选,还好我没心没肺的品质让我能够在这份不太喜欢文秘职业里苟且着。
然后我来到了一个地方,脑子里只浮现出鸟语花香这个词,但是我却高兴不起来,甚至想要逃,风景越美的地方我越想呕吐,在一处断崖里我失足了,掉落的过程被无限放慢,比起刚才内心的恐惧,现在反而让我解脱,肌肉也不紧绷,能够实实在在的感受重量的存在。我掉进一片大海,溅起一大片水花。
“嘭”的一声,脸上一片水花,女孩咯咯的笑着。我习惯性的看了一眼时间,3点10分。竟然才这么一会。她转过身坐在我的腿上,开始抚摸我的身体,我终于忍不住,开始与她进行等待已久的主题。
我把她抱到床上的时候是4点,她疲倦地半睁着眼睛,还探着头和我接吻,我把她放在左边,再次搂紧她,在钟表的机械声中再度入睡。
由于是冬天,太阳慌慌张张地进屋。阳光填满卧室,床被在阳光的照射下温暖起来,我滑动齿轮,打火机的火苗出现在风罩的出火口,烟点燃了。
她咳嗽了一阵,于是我将烟熄灭。
中午的时候,外卖敲门,我把披萨托着,胡乱的签收并评价,她坐起来,我拿毛巾给她轻轻擦脸,然后她把一块披萨递到我嘴边,“你先。”
吃饭的当间我意识到要请个假,拿起手机时头痛又不期而遇,“操。”我把手机扔在床上,她看了我一眼,咬起披萨喂我,空闲的手还在触摸着我的耳朵。
吃罢她便在床边收拾,我则去厨房找一些狗粮,我把狗粮撒在印有狗名字的盘子里,绿色的,写着“皮皮”,不过狗却不知道去哪了,我摇摇头,反正饿了就会回来的。我站起来,可能是起身的动作快了些,血往上涌,晕眩强烈,脑子里狗狗的绿色盘子像是闪光灯一样闪了2次,紧接着我就头痛起来,在茶几边寻到吃剩一半的阿司匹林胶囊板,然后用冷水冲下煎熬。
手机亮了一下,然后变暗,我在十分钟以后拿起它,一个叫沫琪的名字发过来的消息,我看一眼内容,大概是问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良症状什么的,我觉得莫名其妙,“就像个医生一样,”我自言自语,然后自然地回复“很好,谢谢。”
第二天晚上,我开始困惑起来,这个女人究竟在搞什么,我并不是很阔绰的家伙,也不是个情场老手,在男女之欢上更显得生涩许多,她为什么不谈及价格的事?为什么还不走?难道说她不是我想的那种女人?还有,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找上我?我不能再思考了,我一思考,便头痛欲裂,空间也波浪式扭曲起来,像是电视机在风雨里混乱的信号导致图像变成毕加索的油画一般。我始终没问她,我不想变得被动,也不想破坏了这久违的温暖。我看着的头发在枕头上的形状,陶醉在和她四目相对的气氛里,在迟缓的神经里,她是我的小黄鸭。
我们在家中待了足足5天,外卖盒堆满客厅,烟头插满烟灰缸,像个香炉。在此之前我已经放弃工作了,进而也不会请假。她仍然对我的身体展示了极大的兴趣,我们不断地探索着新的世界。我把屋里的窗户全都打开,为了通风,我还开了门,她在穿堂风里瑟瑟发抖,我把大衣给她披好,“楼下的馄饨店,在那里等我,通通风我就下去,老板和我很熟,你和他说等我就好,然后我们在那里吃饭。”
“嗯。”
邻居的猫站在树干上,冲着我大叫着,我百无聊赖,却又帮不上忙,和它一样处于尴尬的境地。深秋入冬,这穿堂风吹的我也牙关打紧,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了,应该也没有什么异味了。我穿起风衣,拿着钥匙下楼。
街上没什么人,环卫工人推着垃圾车,里面满是落叶,他手上的毛线手套的污渍构成奇妙的图案,一条大大的扫帚朝天杵着,插在落叶里。有个人经过我时,正要吐痰,然后看我走过来,又没垃圾桶,尴尬的含着;在十多步之后我听到了我十多步前已经构思的声音。
馄饨店到了,她却不在这里,我有些紧张,我问老板那女人去了哪里,老板说不是很清楚,只是说看完那旧报纸后她便泪流不止,我问她怎么了她也没有答复,然后双手掩面着出了门打车走了,旁边的几个中年妇女还在讨论半年前的一起车祸。
“啧啧,是嘛,那么惨?”
“是啊,听说当时两辆车迎面撞得跟破烂差不多,不过在驾驶室里的人都活下来了,”
“对对,当时和他们一起回去的旅游的车也追尾了,毕竟是岔路口么,唉,年轻人啊,一点都不踏实。两辆车,4个人,一下子就死了两个,听说死了一男一女,活了一女一男。”她舔舔嘴唇,惨案在口中表述的对称起来。
“是啊,我可不敢让我家小子这么胡来,都不敢给他买车呢。”
我听着她们的谈论,头晕目眩之感又猛烈袭来,那个老板的身影像是哈哈镜一般变形着,那些女人们也变作狞笑的妖怪,我在记忆的漩涡中找不到自己的坐标。我抓着自己的头发,不住地揉着太阳穴,汗从额头上渗出来——一座火山在漩涡中缓缓出现,喷发出的岩浆流淌到身体的周围,我被黄色的热流簇拥着,却冷的要命;我意识到自己在新的世界里喘着粗气,却发不出声音,我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此刻也无处安放。由于耳鸣,那电流般的声响在周围组成磁场,我的视野进入短暂的黑暗,感官迟钝起来,在断崖之下的大海里,我又一次溺水,蓝色的泡沫如同烟花般在身旁炸开,昏厥还在继续。还好手边就有一个椅子,我蹒跚着坐过去,老板担心的看着我,递过来一条湿毛巾。那张报纸展开的部分印着车祸现场的照片,两辆车的车头确实撞得不堪,其中一辆便是我之前的福特福克斯轿车。醒目的标题刺激着早已晕眩的神经,“两对情侣疲劳驾驶,惨遭车祸并引起多辆汽车追尾”,我头痛不止,可是碎片也逐渐清晰起来,开始拼接。
5月2号晚。现在我的回忆有些条理了,不过几个中年妇女还在叽叽喳喳,看着她们的食物我只觉得反胃。5月2号,就是这一天,我和女友从忆流酒吧走出来,在门口深情相拥,我的温度较她而言是炙热的,她有一些醉意了,那些花瓣像是祈福般飘落,落满我们肩膀,她衔起一片,将它放置在我的耳朵里,可惜花瓣在放下的时候便被吹拂,寻求另外的肩膀了。我们相视一笑,然后走进车里,我记得当时我用手背轻触她的睫毛,她张口咬我,车里的乡村音乐被我们的欢笑打乱,我打了一个长足的哈欠,随即启动引擎。
“当时很困,说真的,两个人走走停停,差不多花了一天多的时间,你也知道,毕竟旅行还是很累的。然后选择在太阳落山返程,真是个蠢到家的主意。”
“我们差不多也是,”她将墨镜摘下,“不过是在那里约了客户谈工作,顺便旅游。”然后她掏出一支烟,我掏出比克避着风给她点燃,墓碑冷冷的立着。
“太困了,他当时在车里就睡着了,我还捏他的耳朵来着。”
“我没让她系好安全带。”
“我也一样,想着路不是很远。”
“是啊,怎么也想不到你就在那里突然出现了,岔路口的拐弯处果然要停下来的。”
“我也没想到,你的车突然就出现了,然后我们所在的两辆车似乎都没有减速什么的,还是太困了吧,本身转弯处就要减速的。”
“所以你才落下个失眠头痛的毛病,我也是,只不过失眠的症状轻了些。”
“嗯。”她注视了很久墓碑,眼泪还是无声的顺着颧骨表现的弧线滑动下来,眼睛红肿,睫毛也失去活力,眼皮上的细纹加深加黑了。“我只记得这一个号码了。那时侯警方要做备案,我看到这个号码,没想到记下来了。”
“嗯。”我在对话的过程里也取出万宝路,取出滤芯,烟雾冲着墓碑上女友的笑脸静默着。“所以我让你在那里等我过去,你回复我‘嗯’的时候,我竟然有些莫名的亲切。”
“自那以后就没什么记忆了,生活也是乱作一团,失眠害得我头痛欲裂,路也走不好了,磕磕绊绊的,那些裂痕说不清楚的疼痛。”
“唔,”我刚想回答她,突然想起来,皮皮那时也在车上,“可怜的狗,当时女友抱着它,副驾驶里,皮皮还舔着她的脸颊。”
“一场车祸什么也没有了,连我们也失去了自己。”
“没有那报纸,我可能还会病很久。”我把烟用脚踩灭。“你叫小烛是吧?”
“嗯。我们还没痊愈。”她戴上墨镜,弯下腰,指尖摩挲着已逝恋人的照片。一只猫,躺在野菊花丛慵懒地晒着太阳,肃杀的图景鸟发出声声哀鸣。然后我看到她慢慢地走过来,嘴角向上扬起,再次抚摸我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