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唐国明咋说:要做乘风破浪的麦哲伦,不要做无用的“嫉妒者”

著名作家唐国明咋说:要做乘风破浪的麦哲伦,不要做无用的“嫉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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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醒:在本篇正文后,可以了解我出版的书与我的思想,找到的《红楼梦》80回后曹雪芹文笔、及我开创的鹅毛诗、半途主义、诗意流。)

【半途主义就如主张“思危奋发图强、修德安和天下”的唐国明最初以《鹅毛诗》《坚守在长城要塞上的士兵》出版了成熟部分的《零乡》一书中表达的那样:不在过去,不在现在,不在将来,只在途上;不在别处,不在远方,只在路上;不在故乡,不在他乡,此刻只在半途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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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有鹅毛风范骨、清风明月肉、闲云流水血、长风情怀心的学者、诗者、智者,

集找到《红楼梦》80回后曹雪芹文笔,开创鹅毛诗、半途主义、诗意流成就于一身的著名作家唐国明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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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我麦哲伦的故事——节选自著名作家唐国明诗意流半途主义长篇《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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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迷惑后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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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完本书作者唐国明这些“城言市语”,我想若世界真成这个样子了,我更不应该离开,我更应该在这片疆土守着这道要塞。也许世界根本不是本书作者唐国明说的这个样子,皇帝是不会扔下我与这个世界不管的。没有皇帝的命令,谁也别想让我离开。信使跟我说过,没有皇帝召我回去的命令,我得一直守着这道要塞。本书作者唐国明说,看到我这个样子,让他想起一个人。我问他是谁?他又用他文学的天才给我讲起这个人来。为了讲好这个人的故事,2021年12月21日本书作者唐国明曾网上写了一篇《愿为匹敌<老人与海>的<我是麦哲伦>受尽侮辱》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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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愿为《我是麦哲伦》受尽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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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在《鸭绿江》杂志第2期上半月刊,把当时1万8千多字的《我是麦哲伦》当中篇小说发表后,收到样刊时,我高兴了一阵,最终没收到稿费。

《我是麦哲伦》这个作品来源于茨威格10万多字的非虚构长篇作品《麦哲伦传》,在2010年以前,读过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后,我一直想写一个能与《老人与海》匹敌的作品。当我读到茨威格全集中的《麦哲伦传》后,我就想找个更理想表述麦哲伦精神的方式。我试了很多方式表达麦哲伦精神,但都表达得不成功,最后还是想了个以《麦哲伦传》当素材、用第一人称把麦哲伦精神用很短的小说篇幅还原出来的法子,就当为在将来,以考古方式复原再现从程高本《红楼梦》后40回中找到的曹雪芹文笔,再做一次训练。因为在以前做过多次实验与训练,均没有自己认为的成功。我便在2008年的一个下午,坐在床上先用笔写了出来后,一看再看。后来,每读一次让自己激动一次后,便到网吧用电脑打了出来,后来删改添加后,给一些朋友看,都叫绝不已。在投稿前,看着稿纸,虽然觉得伟大,却老觉得是一个“抄改”之作;不知编辑会不会看中,但我还是试着投了稿。不久后一个有名的杂志社编辑给我网上留言,要我给她打电话,我打了她电话后,她说与我的对话中感觉我不可能写出这么好的作品,我跟她说我是根据茨威格《麦哲伦传》写出来的。她说她知道,说这是个能与海明威《老人与海》匹敌的作品,否则她也不会要我打电话给她了。但她不能给我发表了。后来她还在社交媒体上公开说了这件事。

这个事情对于当年还没发表过什么作品的我,留下了天动地摇般的伤害,也受到了天塌下来似的打击。我便与一些友人讲了这件事,其中一个建议我直接在文后注明来源于哪里,要不这样的好作品可真埋没了。于是我按此友的方法四处投稿,投稿其间有几个编辑留言称好,但最终没有发表。直到发表出来,被一些资料网站收存。

但从2012年起,我年年不间断看看这个小说,每年都看出不妥之处,不断修改过来。直到2021年4月觉得满意了才开始挂网上,小说从1万8千字,到如今仅剩1万4千多字了。

回想起来,这小说从2008年初稿,到2012年发表,到如今2024年快12年了。可以说这是个经历了10多年“抄改”或“超改”,或说“不断冲洗”出来的小说,也可以说有个人,为“抄改”“不断冲洗”出一个短篇小说,花了10多年时光。至于《我是麦哲伦》能不能匹敌海明威的《老人与海》,请阅读已改名为《这才是我麦哲伦的故事》文本就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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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这才是我麦哲伦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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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来就是要被打败的,即使知道会被打败,也会在不断失败中去梦想可能的成功。对于你们来说,我已死了很多年了。人总是要死的,既然要死,我们渴望永恒,渴望留名千古。有的人来到世上就是活着,有的人就是为千古留名而来的。

读过茨威格《麦哲伦传》里描述的我之后,我很想从这本书里跑出来,根据茨威格10多万字写我的长篇,企图用1万多字重新向世人说出我的真实故事,告诉世人我的真实故事是这样的。

我聚精会神地一边在脑子里考查每一个人,一边从列队的船员面前走过,暗暗地思索和估量,在关键时刻谁会挺身而出保卫我,谁会反对我。我对他们说:具有历史意义的事业往往不是在其完成的时刻,而是当它变成后代财富的时候才算完毕。让我们拿自己向往创造的不朽为后世造一点福,把默默无闻的名字带进永恒的领域里去。如果当我在尘世生存结束,我希望那是我永恒生命开始之时。

从此刻起,他们必须像狗跟着主人那样,毫无怨言地、恭顺地跟在我后面,白天跟着我的旗帜,夜间跟着火炬。全体必须跟着我走,任何人都无权向我要求解释。

途中无论我受到多么严重的侮辱,我的浓眉下面的两只眼睛从不冒火,我紧闭的唇边的皱纹也一丝不动。由于这种极端的冷静,一切事情在我眼里变得水晶般透彻清晰。我用冰冷的沉默之墙把自己围起来,更好地思考和盘算自己的计划,带领着船队在雾沉沉的天空下沿着海岸不断向前,向虚无驶去。

白昼更短,夜晚更长了。船已不是在轻轻的顺风掀起的蓝色波浪中划行,冰冷的狂风猛烈地撕扯着篷帆,雪和冰雹的白色颗粒落在船上,灰白色的巨浪可怕地翻腾起伏。为了从敌对的自然力手里夺取从出发之地到另一海湾这一段短短的距离,船队用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船员们几乎每天都得同飓风,同这个海湾地带凶残的、摧折桅杆、刮掉篷帆的可怕的强烈阵风搏斗。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周围的一切更加昏暗,而想在这海湾中寻找的通向另一汪洋的海峡依然毫无踪影。寒冷成为了船队面临的一切敌人中最凶恶、最危险的敌人,它用风暴挡住了前进的道路。半年时间白白过去,而丝毫没有比我离开陆地出发的那天更接近梦寐以求的目标。

船员们渐渐表露不加掩饰地不安:本能提醒他们,事情有点不妙。在招募他们的时候不是告诉他们,船队将开往到光辉灿烂的地方、到富有的国度去吗?不是许诺找到财富,很快回国吗?这一切不仅没有兑现,而被阴郁沉默寡言的我领着在越来越冷而又贫穷的荒海中行进。

天空布满云朵,空中雪花纷飞。寒风吹得耳朵发疼,透过撕破的衣裳直刺骨肉。缆绳已挂上了冰,水手的双手都冻僵了;呼出的气在嘴边化作一团团白雾。

周围一片空寂!严寒甚至把吃的也从这些地方赶走了。岸上没有野兽,没有植物,只有海豹和贝壳。这里有生命的东西宁愿栖息在冰凉的水里,而不愿呆在经常被暴风雨袭击的凄凉的岸上。

我这个疯狂的人把他们领到了哪里?我还要把他们赶到何方?这点小小的寒冷难道值得害怕吗?难道值得为了这点小事丢掉坚定的精神吗?只需要再坚持几天,大不了在这里过冬,等气候条件更有利的时候再继续航行。船员们不再需要让人用空洞的词句来安慰了。他们绝没有想到会航行到这冰冻的地带,被我带到人类的足迹从未踏上的荒漠,不说没有人居住,甚至连狗熊和狼都没有。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呢?既然有另一条路直接通向目的地,可以避开这招致灭亡的冰冻地带,干嘛还要选择绕远的路呢?水手们在底舱里,在自己人中间无休无止的抱怨,船长们也参与了此事。

我被错误的地图引入迷途,这一点瞒不过他们。假如我果真了解我们想找到的海峡处于哪个经纬度上,干嘛一再浪费宝贵的时间去考察这里的每一个小海湾?当我断言我知道海峡位置的时候,我不是欺骗了别人,就是自己欺骗了自己。在寻找航道的我,却还不知道航道在哪里。他们以不太掩饰的幸灾乐祸的态度,注视着我怎样仔细察看每个弯曲处参差不齐的海岸线轮廓。好吧,让我继续把船队引向积冰和无人知道的地方去吧。他们不必再去同我争论,向我抱怨,惹我生气了。很快我将被迫承认,我不能继续前进了,我不知道应该往何处去。那时,他们夺取指挥权和摧垮我的时机就到了。

从未能找到海峡大失所望以来,我再也无法向自己隐瞒,我轻率信以为真的地图使我陷入了迷途。如果神话般的海峡果真存在的话,那么,在最有利的情况下,它的位置可能更接近于极道带;然而,即使真的如此,通过海峡的时机也已经错过。载着满腹怨言的破旧船队,已经航行了九个月。冬天赶到了我的前面,把我的一切打算统统推翻了。

我的船队依旧在没有路的大海上漂流,顽强地同最猛烈的风暴搏斗求生。目前最明智的办法是把船长们召集起来说出真情,向他们承认,只有开春之后才能重新寻找海峡。而目前最好是返回去,躲避风暴,让船只和船员们在来年春天之前得到休息。这是最简便的办法和最人道的行动方式。但是,我走得太远了,已无法后退,我自己受骗又欺骗别人的时间太久了。只有巨大的、决定性的成绩才能证明这一切是正确的。我已无退路,一旦我命令转舵返航,我就会变为他们的奴隶。我决定把船只和船员阻留在遥远的海上,即使他们想要强迫我返航也已不可能。如果开春我能找到海峡,事情就赢了;如果找不到海峡一切就完了,中间道路是没有的。只有顽强精神才能给我力量,只有勇敢才能拯救我。

同时,日益猛烈和寒冷的暴风雨不断袭击船只。船队同可怕的自然力进行着不倦的搏斗,又用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才前进了12个纬度的距离。在荒凉的岸边终于又出现一个海湾。我命令船队开进去。因为根据粗略的观察就可以判断,这里不缺乏泉水和鱼类。当船长们和船员们得知,在这里过冬时,不仅十分惊讶,而且无不感到恐惧。这是一个无人知道、无人居住的海湾,在我之前从来没有一个航海家到过这里,这是地球上最阴郁、荒凉的地方之一。

乌云笼罩在这个寒冷的囚牢里,本来就很紧张的关系不可避免地会导致更加激烈的冲突。面对船员们惶惶不安的情绪,我毫不畏惧地采取了必然会加深已有不满情绪的措施,我下令节约食品,减少每天的口粮与酒的供应;本来就怨气冲天的船员们,根本不愿意俯首听命地接受这种限制。相当健全的本能暗示疲惫不堪的水手们,若想取得这次航行的胜利,他们中间至少有四分之三的人将由于严寒和饥饿、无法忍受的艰难困苦而痛苦地死去。他们抱怨说,如果食品不够,就应当返回,他们中间有几个人已经冻死了,要知道,他们是受雇前往远方探险的。当时我发表了一席同我的拘谨和缺乏热情的性格很不相符的讲话,我决定宁愿一死,而决不可耻地返回。

但是,清风明月的言词永远驯服不了辘辘饥肠。在这危急时刻拯救我的,不是我的能言善辩,而是我采取的决不屈服,毫不退让的坚定不移的决定。我故意激起反抗,以便即刻以钢铁的手将其摧毁。宁愿立即进行决定性的果敢行动,而不要令人难受地再三计谋!宁愿冲向暗藏的敌人,而不要等待他们把你逼得走投无路!我和船长们的沉默和无言的互相监视造成的紧张气氛,最近几个星期加剧到了极点。在同一条狭小的船上,这种相互冷落疏远,每一天、每一小时都变得更加无法忍受。在那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船队的队长们要求我公开下一步的打算,因为事情涉及他们自己的生命,我授予他们崇高头衔的同时也赋予了他们一定的责任。船队航行这么久了,我没有找到我所想找到的航道,没有到达应该到达的目的地,船长们的要求是合情合理的。该同他们在桌旁坐下,共同商量以后的航向问题了。

由于我受了错误情报的欺骗,我已不知道我想找到的海峡在哪里。在未找到想找到的海峡之前,我只好装聋作哑,只好咬紧嘴唇,只好时刻紧握拳头,以各种言词借口应付他们的询问。但又不能熬到让人不得不把刀搁在我脖子上强迫我回答,否则我的权力、我的威信就全都完了。如果他们现在坚决地逼迫我,这种逼迫并不是无聊的好奇,而是他们的职责。他们再次向我透露,他们的忍耐已经到了尽头。我丝毫没有流露出受屈的神情,镇静地发布船上各项日常的命令。

太阳浮出了海平面,所有的灯光很快都熄灭了,五艘船只,犹如五头黑色的昏昏欲睡的巨兽,一动不动地停泊在烟雾弥漫的海湾里。从远处望去,一切如旧。于是,像每天早晨一样,我命令开始日常工作:派一只小船到岸上去寻找供各条船一天用的木柴和淡水,派一只小舢板到各条船之间转一趟。别人处在我的地位,一定会停止赌博。而我不想让献身多年的事业,一夜之间付之东流。一条旗舰是无法继续驶往神秘的远方的,而那几艘船,我既不能抛弃他们,也不能迫使他们听命。我在此可怕的处境中,只有一条十分荒谬,但却是勇敢的道路可走,迫使想叛乱的船长们就范,这样做虽无一线希望,也只好孤注一掷了。

想叛乱的船长们的船只一动不动地停泊在那里,他们没有向我提出明确的要求。我也早已选定了另一条勇敢的道路。他们曾想在夜晚夜幕的掩护下,船长睡了,船员们也睡了,谁都没有防备,水手们谁的手边也没有武器的时候,向我那艘毫无警惕的船发动袭击,而现在,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喧嚣的海涛声中,谁也没有看见,谁也没有听见,有三只小舢板在我的指挥下悄悄离开了一艘大船,轻轻地划着桨。此刻,这三只小舢板的任务是去排除实现我愿望的障碍;而后来,命运恰恰选中了我去完成我的伟大事业。他们没有料到,我这个眨眼间就考虑到一切情况的人竟敢做出不可思议的事来,在大白天用一小撮人进攻三艘武器装备精良的船只。

由于这一神速的机动,天平的秤盘猛地扬了起来,即将输掉的一盘棋又赢了回来。在大约五分钟的时间里,想叛乱的船长们就失去了优势;我的突如其来的打击摧毁了我的敌人的勇气。紧张气氛像夏天的雷雨很快就过去了,第一道闪电就把想叛乱的人粉碎了。如果说历史后来证明我是正确的,那也不应当忘记,历史总是为胜利者辩护,谴责失败者。历史对事件如何进行是漠不关心的,它总是站在创造伟大业绩和达到伟大目标的人们一边。我的严酷无情和不屈不挠,即便不是从道德的角度,也会历史地被认为是正当合理的。即使他们死得非常痛苦,但几乎所有值得纪念的人类的事业都染满了鲜血,而只有不屈不挠的人才能完成伟大的事业,这就是支配着人类永恒命运的现实。

在这个可怕、令人苦闷、远离人烟的地方呆得太久,想寻找而寻找不到的海峡给我带来的只是不幸。我在这里一事无成,船员们怨声载道,想快点离开这里,快点回去。我则幻想,继续前进,前进。随着白昼一天天变长,这种普遍的急不可耐的心情日益强烈。冬天猛烈的风暴刚刚平息,我便把船队里最小、航速最快、由可靠的船长指挥得像诺亚方舟的鸽子船,派出去侦察。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我已经开始不安和焦急地凝望远处的海面。关于这艘船的命运的消息,没有来自海上,而是来自陆地:有一天,两个奇怪的人影摇摇晃晃,勉强拖着双脚,从海边的一个山冈上走了下来;两个赤身露体,冻得半死不活,饿得虚弱已极、疲惫不堪的幽灵一般的野人向我们喊。他们带来一个很坏的消息,派出的船眼看已到达一条大河,但在进一步勘察时,船被风暴抛到岸上,撞成了碎片。除了一个黑人,全体船员都保全了性命,正在河边等待救援。在这可怕的十一天里,他们吃的全是树叶草根。

我立即派出一条小舢板。遇难的人回到了海湾。但是,航速最快、比别的船只更适于进行侦察的船毁了,人又有什么用!这是第一个损失。在此地,在世界的另一端遭到的这一损失,像任何损失一样,是无法弥补的。最后,我下令准备启航。我最后看了一眼被留在岸上企图作乱的几个叛乱分子。我在这里抛锚的日子里,我的一艘船毁了,三名船长在这里丧了命;而主要的是,整整一年的时间永不复返地过去了,我却一无所成,一无所见,一无所得。

这些日子大概是我一生中最阴郁的日子,也许是我这个无比坚信自己事业的人暗暗沮丧的绝无仅有的日子。驶离海湾的时候,我故作坚定地宣布,如果必要,我决心沿着海岸前进。单是这一点,单是如果必要和也许,就暴露了我缺乏信心。我头一次为自己作后退的准备,头一次向自己的船长们承认,寻找的海峡也许根本就不存在。我显然失去了内心的坚定信念,鼓舞我能寻找到从这海洋通往另一汪洋航道海峡的勇气,在这个关键时刻离开了我。经过两天航行之后,我不得不在一个船长发现的河口再次停泊,命令船只停泊两个月过冬。因为从后来更准确的地理资料的观点看来,这个决定是根本没有意义。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胸怀伟大抱负、但又为含糊不清的错误信息所蒙蔽的人。把找到从这一海洋通往另一汪洋的航道、进行第一次环球航行作为自己终生目的的我,依靠自己魔鬼般的顽强意志摧毁了世俗的反抗,找到了助手来实现我几乎无法完成的计划;我以自己的抱负所具有的令人信服的力量带领一支船队成功地到达了从来没有一个航海者到过的地方。

我战胜了海上的狂风巨浪和叛乱。任何障碍,任何失望都未能摧毁我那神奇的信念:我离我寻找的海峡,离我一心追求的目标已经很近了。但突然间,在胜利面前,我这个热情奋发的人有预见的目光被一层迷雾罩住了,仿佛历来不喜欢我的神灵故意给我戴上了蒙眼布。我命令船队再次停泊两个月那一天,我实际上已经靠近目标了。我只要再前进两天,只要在航行了三百多天之后再继续航行两天,只要在走过数千海里之后再走几海里的路程,我的惶惶不安的心灵就会充满欢乐。但是,命运对人的嘲弄多么狠毒!我这个不幸的人不了解、也没感觉到,目标已近在咫尺。在充满不断操劳和焦急不安的令人愁闷的两个月期间,我在一个河口附近,在被上苍和人类遗忘的荒僻的岸边等待春天来临,就像一个遇到猛烈暴风雪、全身冻僵的人停在自己茅屋的门前,而没有想到,只要再摸索着向前迈出一步,就可以得救了。

我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滞留了漫长的两个月,能否找到海峡这个念头不断折磨我的心灵,强烈的怀疑用它凶狠的爪子一直折磨我到最后的时刻。惟其如此,幸运的结局就更加美好!只有从最绝望的深渊迸发而出的欢乐才能达到幸福的顶点。而实际上使我千古留名的海峡就在两昼夜路程之外的地方等待着我。经过两个月令人沮丧和痛苦的等待之后,我下令起锚。船只满帆急速向前进发。狂风又来阻挡,我们只好从敌对的自然力那里夺取一寸又一寸距离。

嫩绿还没有悦人眼目,无人居住的海岸荒凉、平坦、阴郁、冷漠,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一片黄沙和光秃秃的岩石。航行的第三天,前方终于呈现出一个海角,异常弯曲的岸边耸立着白色的岩崖。绕过这个突出的海角,眼前展现出一个深深的海湾,海水呈暗黑色,船渐渐向前驶进。险峻的山岗,参差错落,远处是白雪覆盖的山峰,但周围的一切毫无生气!没有一个人影,有的地方长着几株稀疏的树木和几丛灌木,海湾空阔荒凉,只有海风不停地呼啸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船员们阴郁地凝望着深深的发黑的海水。设想紧紧夹在两山之间、像地狱里的河流一样阴森的水路,会通向光明灿烂、洒满阳光的另一片大海,在他们看来是荒唐的。

舵手们异口同声地断言,四出侦察,那是白费气力,是毫无意义地浪费时间。勘察所有这类海湾已经耗费了好多星期的时间,都没有找到所期望的海峡出口。够了,别再拖延了!要赶紧前进,如不能很快发现海峡,就要利用有利的季节返回故地。但是,我在萦绕不断的关于一个无人知晓的海峡的念头的驱使下,命令对这个海湾同样进行纵横的考察。船员们执行我的命令并不热心;他们更愿意继续前进,因为他们都认为并且说过这是一个四面封闭的海湾。我下令两艘船停留原地,命令另外两艘船尽可能地进入海湾的纵深,但最多五天必须返回。时间宝贵,而且食品也快吃完。用五天时间进行侦察,这已是最后的赌注,是我还能拿来为这一最后尝试进行冒险的仅有的一切了。

于是,伟大的戏剧性瞬间到来了。我的两艘船开始在海湾的前部回游,等待侦察归来。然而,整个大自然,似乎对有人想夺走它的秘密宝藏而感到愤怒,再一次进行拼命的抵抗。突然风越刮越猛,顷刻间,风狂雨暴,接着就变成一场常在这些地方逞凶肆虐的骇人飓风。海湾顿时白浪滔天,旋风大作,一片混沌。头一阵飓风就把两条船的锚链扯断了,毫无自卫能力的船只降下篷帆,听任自然力的摆布。幸好,不停息的旋风并没有把它们刮到岸边的岩石上。这场可怕的灾难继续了一个昼夜又一个昼夜。但我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命运;我的两艘船虽然被暴风雨吹打颠簸,但毕竟处于海湾的开阔部分,可以使它们与海湾保持一定的距离。而另外两艘船,暴风雨在海湾的内部抓住了它们,可怕的飓风在隘谷里、在狭窄的通道里向他们袭击,在那里既不能回游躲闪,又无法抛锚避难。如果不出现奇迹,它们早就被抛上了陆地,在岸边的岩石上撞成千万块碎片了。

这几天是对我生死攸关的日子,充满了寒热病似的可怕而焦急的等待。第一天,没有任何音信。第二天,它们没有回来。第三天、第四天,仍然不见踪影。我知道,假如两艘船连同船员都遇难沉没,一切便都完了。剩下两只船,我无法再继续航行。那么,我的事业,我的幻想就都撞碎在这些岩石上了。

最后,桅楼上终于传来了一声呼喊。观察哨看见的不是返回停泊地的船只,而是远处的烟柱。这个信号只能表明,遇难的船员在呼救。这就是说,我最好的两艘船沉没了,我的整个事业葬送在这个还没有名字的海湾里了。我已在下命令放下舢板前往海湾内部去援救那些还能够拯救的人。但情况立即发生了转折。这是胜利的一瞬,风帆!看见船了!一艘船!谢天谢地,总算保住了一条船!不,是两条,两条!都安全无恙地回来了。但这是什么意思?逐渐驶近的两艘船的左舷有灯火在闪亮,一下,两下,三下,山间的回声响亮地重复着大炮的轰鸣声。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些平时爱惜每一撮火药的人竟耗费火药一再鸣放礼炮?为什么,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船长和全体船员都在叫喊,挥手?什么事情使他们这样激动,他们在喊什么?隔着一段距离,我分辨不清每一句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确实,两艘船带来了极好的消息。开头,两条船处境都很困难。他们远远地进入海湾深处之后,刮起了一场可怕的飓风。他们立即降下了所有的风帆,但激流不断把船往下冲呀,冲呀,一直冲到海湾的最深处;他们已经准备不光彩地死在岩石陡峭的岸边了。但突然间,在最后的一刻,他们发现,屹立在他们面前的一排险峻的岩石并不是紧紧闭锁的。越过一块最突出的岩石后,出现一条像是运河一样狭窄的河岔子。

他们穿过这条风暴不太厉害的通道,进入了另一个海湾。这个海湾开头很窄小,而后越来越宽。他们走了三昼夜,仍然没有望到这条奇怪水路的尽头。他们没有到达海湾的出口,但这不寻常的水流决不是一条河;水到处都是咸的,岸边来潮和退潮均衡交替。这神秘的水流,不像越远就变得越窄,相反变得越来越宽。越往前走,浩渺的水面就越加宽广,而水的深度却始终如一。

饱经苦难的我整整一年没得到过这样令人高兴的消息了。一听到这令人鼓舞的消息,我那阴郁的、已变得冷酷的心当然欣喜若狂。因为我已开始动摇,已在考虑返回的可能性。现在,正当我的信心已开始消失的时刻,神圣的理想就要实现了,我的幻想就要变为现实了!一分钟也不能再迟延!起锚!扬帆!

四艘船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缓慢无声地驶入自古无人到过的静寂、阴森的海峡,这确实是神秘的奇观。迎接我们的是可怕的寂静。岸边的山冈像磁铁山一样黑乎乎的,乌云密布的天空垂得很低很低,黑油油的海水泛着铅灰色;四艘船幽灵似的在这个晶莹的幽冥世界里划行。白雪覆盖的山峰在远处闪闪发光,风吹来了它们冰冷的寒气。周围没有一样有生命的东西,但是,这里的什么地方必定有人,因为在黑暗的夜色中总有火光在闪烁,这些永不熄灭的火光在以后几个世纪中也能看到。处于文明发展最低阶段的土著还不知道取火的方法,日夜在自己的茅屋里烧干草和树枝。在这段时间里,我们苦闷地环顾四周,一次也没有听到人的声音,没有看见人的踪迹。我们疑惑地谛听这不祥的沉寂。我们似乎来到了一个一切都已死绝和枯焦的另一个星球上面。只要前进就好!快点前进!于是船只又乘着轻风在从未触及过的阴森水面上滑行。我们又把测深锤放进水里,又没有够到底;我又忧心忡忡地观察四周;海岸在远处是否又会合拢,水路是否会中断?然而没有,这条水道奇异地弯曲着向远方伸延,一切新的迹象预示,这条水路通向大海,但还不知道久久盼望的时刻何时到来,还不清楚结局如何,心儿依然惶惶不安。我们在黑暗中不停地向前驶去,只有山中悲惨呼啸的冷风发出莫名其妙地古怪曲调伴随着。展现在我们面前的航路,完全不像那个想像中的笔直似箭的海峡,许许多多拐弯处、小海湾、深凹垱、峡湾、沙滩、浅滩和互相交叉的支流十分错杂混乱的交织。它们深不可测,小岛星罗棋布,浅滩比比皆是,真不知道该如何在它们中间迂回前进;水流经常分成三四股支汊,有的向右,有的向左,有的向前,猜不出哪一条支流通向期望的目标。必须时刻躲避浅滩,绕过岩石。一阵阵突如其来的逆风,卷起浪涛,撕扯篷帆。在这从来没有风平浪静、阳光明丽,适于航海天气的海峡里,后来有几十支探险船队覆没在这,海峡两岸至今人烟稀少。

我是征服这条危险海路的第一个人,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我也一直是顺利通过这个海峡而未折损一条船的最后一个人。像在一切领域里一样,我在领航艺术方面的天才就是我的耐心和始终不渝的谨慎小心。我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进行耐心细致和紧张的探索。我从容不迫,不急躁冒进,每遇到一个分汊处,我又把船队重新分成两股:当两艘船在海湾北部勘测的时候,另外两艘船则努力寻找南面的道路。我似乎知道,我生来命运波折,不能指望幸运。本人从不把选择纵横交错的水道中的某一条交给命运去决定,从不用猜单猜双的办法进行预卜。我试验、勘测所有的路,以便从中找出惟一正确的一条。总之,我最清醒、最英勇果敢、坚忍不拔,加上我天才的幻想,在这里取得了胜利。海湾的第一批峡谷已经克服,第二批峡谷也已落到后面。我又来到了一个分汊口;水流在此处变得宽阔起来,分为左右两股,不知道哪条支流流入大海,哪条支流流入无用的死路?我又把自己的小船队一分为二,我自己乘旗舰,约定最多五天之后会合,地点指定在一条小河的河口。仔细制订的指示已下达给各位船长。该扬帆起锚,开始进一步探索之前,我把船长们召集到旗舰上,向他们了解现有食品储备的情况,听取他们的意见。

船长们前来汇报各自负责的船只的状况。食品储备已减少到了可怜的地步,每条船上最多只够三个月之用。接着,我坚定地宣称,现在已经毫无疑问,第一个目标达到了。但在作出最后决定前,我请船长们十分坦率地发表意见,船队是满足于这个已经取得的成就呢?是一待侦察胜利结束就返航?还是继续前行?我知道,食品所剩不多,今后我们还将面临巨大的困难。但是,顺利完成大业之后,等待我们的荣誉和财富同样是巨大的。虽然船队的船已过于破旧,粮食储备又不足,而且谁都不知道,通过刚发现的海峡之后面临的未经考察的海洋究竟有多大?如果我们在这陌生的海里走错了路,找不到海湾,到处漂泊,等待船队的将是痛苦的覆灭。对于我,重要的不是尘世的浮生,而是不朽的功业。我知道,我们可能不得不忍饥挨饿,经受许许多多苦难,但我的决心是不可动摇的,不能取得一半成功就返回,而是要英勇地继续完成任务。

我继续前进的命令立即从一条船传达到另一条船。并暗中指示船长们向船员们隐瞒食品殆尽的情况。船长们默默地听取了命令,在能够躲避风暴的河口抛了锚,让我和我的人得到了很好的休息。

船队休息修整好后,为了继续安全前行,我派了一条小舢板前去进行预先探路。约定五天后会合的另两艘船也前去另一支流侦察探路去了。

在这个五天后会合的约定地点上,周围不再是光秃秃的悬崖峭壁,而是草地和树林。这里的丘冈也不那么险峻,白雪覆盖的山峰退到了远方。空气变得比较柔和了。一直靠喝木桶里发霉的臭水解渴的船员们享受着冰凉的泉水。他们有时舒服地躺在草地上,懒洋洋地用眼睛追踪奇怪的飞鱼;有时用嘴品尝着这地方的野果。

但是,舒适、休息和无忧无虑的安乐带来的愉快怎能与我即将体验的那种伟大、火热和令人振奋的幸福相比!这幸福已经可以看到,已经感觉到它越来越临近了。就在第二天,我派出的舢板已遵照命令返回,他们找到了海峡的出口,他们亲眼看见了这条海峡的水流入了伟大的、无人知道的海。

“海!海”的呼声直冲云霄。这短暂的一瞬是我一生中最伟大的时刻,这是真正的最大欢乐的时候,这样的时刻人生只能享受一次。一切都实现了。我,我是最先和惟一的人,完成了成千上万人在我之前幻想的事业:我找到了另一个无人知晓的大海航路。这个时刻证明我的生命是有价值的,我的名字将永垂青史。

此刻,在我身上发生了谁都不敢想像的情况。突然,我这个从不在任何人面前表露感情的严峻战士,被内心深处涌起的强烈情感淹没了。我的眼睛模糊了,滚热、灼人的泪水流到了我蓬乱的胡子里。

我注定只能在一瞬间,在我整个阴郁和历尽艰辛的一生中、惟一的短暂的瞬间、体验赐予创造性天才的最高幸福。但命运注定我必须为每一点幸福付出痛苦的代价。我的每个胜利必定伴随着失望。我注定只能瞧一眼幸福,而不能拥抱和留住幸福。甚至我一生中最美好惟一短暂的欢乐时刻,我还未及充分体验,就将一去而不复返。前去侦查探寻另一支流海峡出口的两艘船在哪里?它们为什么迟迟不归?要知道,这条小舢板已经找到了出海口,现在任何进一步的探索已是无谓地浪费时间了。

如果另外两艘船已经回来,那多好!我越来越焦急不安地凝望着海峡迷茫的远方。约定的期限已经过去了,它们仍杳无音信。是不是发生了不幸?它们是不是迷了路?我十分焦急不安,不能再在约定的地点徒劳地等待了。我命令扬帆向海峡进发,迎接耽搁时间的船只。但是,地平线空空荡荡,一如先前,阴森死气沉沉的水面也空寂无物。哪里也没有痕迹,没有消息。

寻找的第二天,远方终于出现了一片风帆。但另外一条船,船队里最大的船在哪里?我命令发灯光信号,在高高的杆子上挂起旗帜,在杆子底下给万一真的迷了路的失踪船只留下了指示信号。但是,仍找不见踪影。很显然发生了什么灾难。这条船要不是遇了难,连船员带物资一起沉没了,但这是不大可能的,因为这几天是少有的无风天气。

那一天,我无法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只知道,发生了可怕的事情,另一条船失踪了。这是我所有的船只中最大、最好、装载食品最多的一条船。但它到哪里去了,出了什么事故,船上发生了什么事件呢?

在这烟波浩淼的荒漠里,没有人能回答我:船沉到水底还是匆忙逃跑了?我又最后一次面临必须当机立断的局面。我高兴得太早了,我过于轻信地沉醉于欢乐。现在我遇到的,在胜利进军的紧张时刻,我的同伴变成了阴险暗算我的凶恶敌人。食品储备本来就很少,现在船队则受到了饥饿的威胁。那只船上恰好储存着最好的食品,而且数量最多。徒劳的等待和寻找期间,也费掉了不少食品。一星期之前,在无法比拟的有利条件下向人所不知的海洋进攻本来就是极为大胆的举动。现在,进攻几乎等于自杀了。

我从骄傲自信的顶峰一下子又被推入慌乱的无底深渊。我心慌意乱,我的内心惶惶不安。我第二次征询他们的意见,是继续航行还是返回?但这一次我让船长们书面答复,是为了预先驳斥别人指控我采用残酷专断的手段压制船长们自由发表意见。我说:“你们每一个人都必须毫不畏惧地告诉我,你们对我们船队继续航行的能力持何种看法。如果你们想向我隐瞒自己的见解,就是违反了你们的誓言和义务。”我绝不是要考虑他们的答复,而只是为了日后证明,我曾征询过意见。我知道,我走得太远了,要回头已不可能了。我只能凯旋而归,否则只有死路一条。即使我将死亡,我也不会停止前进的步伐。

船只按照我的命令驶离了河口,几天之后通过了海峡,在那边,在绵延不断的地平线后面应当就是物产丰富之极的目的地。我的前面固然是一片茫茫未知的王国,但我的后面却无有可靠的靠山和栖身之地。我的人员一连几个月已被无情的灾难弄得疲惫不堪。他们虽把饥饿困苦置之度外,饥饿和困苦仍要伴随他们,而且以后还将威胁他们。他们的衣裳穿破了,风帆撕成了碎片,缆绳也被磨损了。一连数月,他们没有看到一张新的面孔。一连数月,没有看见过女人、酒、鲜肉、新鲜的面包。他们暗地里已在妒忌那些及时开小差回家,而不必在淼无际涯的汪洋上漂泊的伙伴了。这几艘船就这样一直漂了20天、30天、40天、50天、60天,还是不见陆地,连接近陆地的迹象也没有!一个星期过去了,又一个星期过去了,过了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我的船队在无边无际的水面上漂泊了成千上万个小时。自海峡消失在雾霭中进入这片汪洋的那一天起,我们就没了地图,也没了测度工具。这平静多么难以忍受,在死一般的沉寂中,这无休止的单调景色真是可怕的折磨!总是那样呆板的蓝色水面,总是不见一丝云彩的炎热天空,总是那么宁静、那样催人入睡的空气,总是那条展现在前方的半圆形地平线。单调的天空和单调的水面之间总有一条慢慢刺得人心疼的金属带子。三艘残破的船只周围,永远是一片无尽的蓝色和一片空寂,在令人感到压抑的静止中,只有它们是三个还在移动的小点。白天的光线总是亮得叫人难受,你在光辉中看到的总是老一套的景色,一点变化也没有。而每天夜里看到的,又总是那冷漠、无言的星星。在住满人的、拥挤不堪的船里,周围总是那么一些东西;总是同样的帆、同样的桅杆、同样的甲板、同样的铁锚,总是那些大炮、总是那些柱杆。

船上储存的食品已经霉烂,一阵阵臭味从船肚子里散发出来,总是那么甜丝丝的、那么叫人憋气。在清晨、在白天、在傍晚以及在夜里,你看见的永远是一张张由于隐忍的绝望而变得歪扭的面孔,所不同的,只是他们每天都在消瘦下去。眼珠越发深陷在眼窝,光泽在消失。随着白日迎来的每一个清晨,面额越来越凹了下去,步子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萎靡无力。这些面色苍白、骨瘦如柴、像幽灵一样走来走去的人,几个月以前还是强壮、健康的小伙子,无论在多么恶劣的天气里,都能顺着软梯迅速爬上顶端把横架捆紧;而现在,他们在甲板上走起路来总是摇摇晃晃,要不就疲惫不堪地躺在自己的凉席上,像生了重病一样。这三只船是为了建树人类最伟大的功绩之一才扬帆出海的。现在每一艘船上的人要认出他们是水手,却不那么容易了。每一条甲板都成了浮动医院。

这次航行的时间没料到会这样长,储备品在灾难性地减少下去,贫困在漫无节制地增长。每天分给全体船员的,与其说是食物,不如说是垃圾。能够润一润唇舌、提一提精神的葡萄酒早已点滴不剩。装在肮脏的皮囊和木桶里的淡水,已被无情的太阳晒热,发臭了,那臭味迫使这些不幸的人,要用手捏着鼻子,才能咽下一天分到的仅有的一口水,来润润干得冒烟的嗓子眼。面包干加上沿路捕捉的鱼,便是他们惟一的食物。面包干早就变成了脏得要命的灰色粉碴,里面长满了虫子,还夹有因为饿得发慌而贪婪吞食最后这一点粮食的老鼠拉的屎。水手们越发怒不可遏地追踪这些可恶的动物。当水手们气势汹汹地在各个角落里搜寻用剩下的这一点点粮食喂肥了的强盗时,他们不但把它们弄死,而且还要把这些被人视为美味佳肴的动物尸体拿去卖掉。机敏的猎人,逮住了一只吱吱乱叫的耗子,能得到半个金币,而幸运的买主则能贪婪地吞下一道令人恶心的热菜。为了随便用点东西把迫切需要食物而紧缩的肚子塞满,为了随便应付一下那折磨人的饥饿,水手们只好自己欺骗自己:他们收集锯末,并把它们拌在面包屑里,用这种掺假的办法来增加微薄的口粮。最后,为了不被饿死,饥饿已极的人在走投无路的绝境中,只好把防止缆索断裂用的牛皮这种不能吃的东西当作能吃的东西。一块块牛皮,经过长期风吹雨打和阳光曝晒,变得硬如顽石,不得不把每一块牛皮吊在船舷外四五天,好让它变得软一点,然后放在煤火上一烤,就吃下去。由于缺少良好的食物,白血病在船员中蔓延:起初,患者牙床浮肿,接着开始出血;牙齿松动、脱落,嘴里出现脓肿,最后,咽头红肿,疼痛难忍,即使有吃的东西,不幸的病人也难以下咽了。他们死得很凄惨。而能够活下来的人,最后的一点力气也被饥饿夺去了。他们只能勉强靠浮肿和僵硬的双脚支撑,拄着拐棍,像幽灵一样蹒跚移动,要不就蜷缩着躺在什么角落里。这一次饥饿的航行中,船员的十分之一,是在痛苦中死去的。能干活的水手在一天天减少。

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海里,这支由三艘船只组成的船队,总共漂泊了三个月又二十天,尝尽了可以想像的一切苦难,甚至一切痛苦中最可怕的痛苦,好像沙漠中干渴难忍的人看见绿洲的幻觉一样:他们好像已经听见了潺潺流水声,可是,当他们鼓足最后一点力气,摇晃着身子,向前扑去的时候,幻境顿即消失了,周围依旧是一片使人更加厌恶的茫茫大洋。有一次,从桅楼上传来了嘶哑的喊叫:“陆地、陆地。”在度过了令人苦闷的漫长时光之后,这是第一次看见陆地。这些快要饿死和渴死的人,像疯子一样,全都涌到甲板上来了。连那些像被人抛弃的麻袋一样随地躺倒的病人也勉强站起身,从自己的窝里爬出来了。真的,真的,他们正在向一个岛屿靠近!赶快、赶快、赶快地上舢板!他们兴奋地想像着清澈的泉水,幻想着河水,幻想着经过这么长时间漂泊之后得以在树荫底下休息的愉快情景。他们渴望踩在自己脚下的终于是坚实的土地,而不是在起伏不停的波浪上摇摇晃晃的木板。靠近岛屿的时候,他们发现它和附近的另一个岛屿一样,是一座光秃秃的荒无人烟的岩礁,没有人和动物、也没有水和植物!于是,他们又继续在蓝色的大洋里航行,老是向前,向前。

在我们称之为历史的自古以来写满人类苦难和人类坚韧精神的记载里,这次航行也许是最可怕和最折磨人的航行,日复一日,周复一周,不知要延续到哪一天!船队从海峡驶入大洋以来,太阳从荒凉、平静的蓝色水面上升起过一百多次,又从这荒凉、平静而又无情的蓝色水面上消失过一百多次。白天和黑夜、黑夜和白天交替了一百多次;就在这一天,从桅楼上终于又传来了喊声:陆地,陆地!这喊叫声来得正是时候!要是在这汪洋大海上再过两三个昼夜,这一英雄功绩恐怕就不会留给后代了,载着死于饥饿的全体船员的船队就会变成水上棺材,在海面上随风飘荡,听任波涛将它们吞噬,或将它们抛在岩礁上撞个粉碎了。

而在远离故国千里之外的这个地方,水手们烧毁了几座茅舍,但并未导致真正的战斗,因为可怜的岛民对于杀人技术一无所知,利箭刺进他们的身体,鲜血直往外流,他们还弄不明白,这些锋利的、带羽翎的、从老远地方飞来的棍子,怎么会在他们身上扎得这样深,扎得这样疼痛难忍。他们吓得先是徒劳地紧紧揪住露在外面的一截,想把箭拔出来,接着就惊慌失措地逃进自己的丛林里。这时,饥肠辘辘的水手们从土著人离弃的茅舍里,把随手可拿的鸡、猪和各种水果急急忙忙拿个精光。

先是我们抢岛民,后是岛民抢我们,在互相把对方都抢劫一番之后,文明的抢劫者们为了侮辱土著人,竟给这个岛起了个永世蒙受羞耻的名字,叫强盗岛。不管怎么样,这次抢劫挽救了快要饿死的船员们的生命。三天的休息,增强了船员们的健康。最可怕的时候已经过去,我们又鼓起了勇气,继续前进。一星期后,远方又出现了一些岛屿,我知道,命运在怜悯我们了。按照我的计算,这应当是我预期到达的目的地了。

开始是在一个小岛上休息,没有采取任何冒险行动。第二天下午,有一只小船从大岛那边信任地向小岛驶来,船上的土著人很和蔼地向我们挥手。他们带来了许多从未见过的水果、香蕉和椰子。病的和健康的,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以来,第一次吃饱了肚子。

开头我认为这次航行的真正目的已经达到。其实,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的计算使我的航向往北偏了,然而,我的迷误却带来又一个新的发现。正是由于航向错误地往北偏得太远,却到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可怕的大洋已经渡过。我第一次一劳永逸地证明:谁能始终不渝地在大海上向前航行,无论背着太阳,还是迎着太阳,谁就必然会回到出发的地方。几千年来,大智大慧的人们所预计的,科学家们所幻想的,现在由于又一个人的勇敢已变成了不容置辩的真理:地球是圆的。我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成功地横渡这个无人知晓的大洋的人,也是人类中的第一个。但在广袤的地球上,我深入的地方,比任何一个凡人都要远。一个圆圈封闭起来了:一个半球同另一个半球吻合了。我已围绕地球走了一圈。我就这样证实了这样一个真理。我万没想到,我一生做过的这件事使我留名至今。即使我发现的海峡,它即使没有成为千万只船只的通道,但它的命运随之不可挽回地变成了一个历史地理概念与精神象征。

这才是我麦哲伦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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