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12
麦哲伦—一个人和他的事业
“麦哲伦在他的一生中从来没有过感情用事、仓促出击的时候,他总是不动声色,久久冷峻地沉默着,就像打闪前天空中长时间聚集的乌云一样。”
麦哲伦真是一个可怕的对手,冷酷的上将,严苛的船长。
麦哲伦率领他的舰队于1519年9月20日从塞维利亚港口起航。起航前,麦哲伦再三精确地检查船只,并且确认核对携带的货物。从最最基础的各色食物、修补船只用的工具、航海的罗盘和指南针,到会计记账用的账簿、药剂师的药箱、枪支弹药,甚至还有娱乐用的乐器和控制犯人的手铐,以及必不可少的——和平贸易所需的廉价小铃铛、平滑明亮的镜子以及夸张的服饰等等,而这些货物,麦哲伦一一亲自清点完毕。
终于,在神圣教堂瞩目下,庄严宣誓忠诚的水手和船长们陆续扬帆起航。
舰队的组成成分复杂,水手操着各种语言,毫无组织纪律,唯有安东尼奥·毕加费塔不同于冒险家、野心家和亡命徒,将他一路所见所想如实详细地记录下来,人们得以在百年后知晓麦哲伦的航行历程;起航的五艘大船中,旗舰“特利尼达号”由麦哲伦指挥,载重最大的“圣安东尼奥号”以及剩下的“康塞普西翁号”、“维多利亚号”和“圣地亚哥号”分别由西班牙船长胡安·德·卡塔赫纳、加斯帕尔·恺撒达、路易·德·门杜萨和霍奥·塞劳斯负责。
麦哲伦本希冀一帆风顺,即使遇到点小风暴也能毫不费力地发现那个记录在航海图上的“通道”。但是,只能说天不遂人愿,麦哲伦遇到的困难,面对的绝境,几乎是你我不曾想象的。
麦哲伦出发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如何保证舰队航速一致,其没有船只掉队。在白天仅仅跟随,暴风也能隐约看到彼此轮廓,而为了在黑夜保持联络,麦哲伦研究了一套用火光传递信号的系统,成功解决了第一个不可避免的难题。
然而,航行中第二个危险随之到来。麦哲伦严格地控制着全舰唯一的掌舵权利,但其由于失误而偏西南航行,使船队在平静的海域浪费了将近14天的时间。在此情况下,被粗暴的剥夺了参与讨论航线、知晓自己目的地甚至行使国王委派给他们的任务的西班牙船长们,“白天机械、顺从地跟着旗子,夜里跟着灯火前进,就像狗追着它的主人”。
这些船长们的不满情绪越积越多,其中“圣安东尼奥号”船长胡安·德·卡塔赫纳公然反抗麦哲伦的命令。然而麦哲伦却冷静地压抑着自己的不满,并且表现出缓和关系的意图。麦哲伦设计了一场针对卡塔赫纳的局,他巧妙激起这个皇家船长的怒火,然后以迅雷之势将其逮捕,凭借查理五世授予他的“绝对权限”,将卡塔赫纳革职。其他船长的不满情绪立即瓦解。第二个危险解除。
船队在富饶美丽、生机勃勃的里约热内卢短暂停留,以和平贸易博得土著们的友好。随即,麦哲伦抱着隐秘的焦灼起航寻找穿过美洲的“通道”。
第三个灾难来了。因为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通道!麦哲伦草率地相信了马丁·贝海姆的航海路线,他以为的海峡实际仅仅是一条巨大到有些不可思议的河流入海口。麦哲伦意识到,依据错误的航海图而设计的航海路线是个骗局,自己在西班牙国王面前的许诺也是欺骗。一切都是徒劳。
这个人,意志坚定的人不会轻易被打趴下,他顺着海岸线向南寻找,精细测量每一个不起眼的小海湾。然而,麦哲伦的搜寻结果注定像他逐渐向南航行一样——阴云密布、毫无活力、一片荒凉。第二个最有希望的海域——圣马提阿斯海湾,也被证明是个封闭的海湾。
麦哲伦在寻找一条他不认识的路。
此时麦哲伦面对他出航以来最大的痛苦——他的全部计划都泡汤了。现在,面对过早来临的冬天和越来越躁动的人心,麦哲伦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说出实情,另一个则是固执己见,将航行进行到底,而且要以更加严酷的手段把握住这些船长。
选择前者,意味着他身败名裂,他的事业和抱负成了彻头彻尾的骗局,他必须为自己的欺骗、冷漠和严苛的惩罚、以及撤查国王任命的船长的行为付出代价,也许是屈辱地戴上镣铐,成为阶下囚。
而选择后者,意味着一切必须由一次伟大的决定性胜利来补偿。
麦哲伦冷静的选择了后者,也就是继续航行。他于1520年3月31日,航行至南纬四十九度。又是一个封闭的海峡,圣胡里安海峡。麦哲伦决定,是在没有同其他船长商量的情况下决定,在这个地球上最荒凉、最偏僻的地方之一,度过整个冬天。麦哲伦的危机仍没有解除,并且似乎是有些必然的朝着下一个危机快速滑去。
麦哲伦的船长哗变了。此时,麦哲伦已经任命自己的堂兄弟麦斯基塔为圣安东尼奥号”的船长。其余三艘舰船船长,除去最小的“圣地亚哥号”,在前船长卡塔赫纳的指挥策划下,开始一场深夜夺权。船长们在夜深人静下,偷偷潜入这艘陈沉睡的大船,成功地夺取了“圣安东尼奥号”的指挥权。
船长们并不想谋划造反,只是想给麦哲伦压力,迫使麦哲伦向他们解释航行路线——这个是国王赋予其他船长问询和监督的权利,也是他们应当履行的义务。于是三艘船与麦哲伦的旗舰抗衡,呈现三比一的局面。
麦哲伦似乎已经无计可施了。一艘船,哪怕是一艘装备精良、承载满满货物的大船也无法在茫茫大海中独自航行;哗变的船长也给麦哲伦一个台阶,他们送来了一封辞藻华丽、语气客气、态度谦卑的劝说信,客气但不容拒绝地请求或者说要求麦哲伦与他们谈谈,分享他的航海图,告诉船长们他要去哪里。换做任何一个人,似乎都将要答应这个客客气气的要求,承认自己的错误。
然而麦哲伦没有后路,他明白以自己曾经冷漠、严厉到出格的做法,一旦暴露错误的航海图,这些船长定然马上掉转船头,返回西班牙。如果是这样,他投入全部生命、以最大虔诚努力完成的事业,将立马泡汤。于是,这个人以钢铁般的意志力,精确地计算了一场策反行动:假意命令自己的侍卫长向“维多利亚号”船长呈递一封信,邀请门多萨船长到旗舰上与麦哲伦会谈,并且,当门多萨船长自以为看穿麦哲伦的骗局正放松警惕的当口,侍卫长趁机使用藏在外套下的匕首,刺穿这个船长的喉咙。计划每一环节都恰到好处,精确到秒。当“圣安东尼号”和“康塞普西翁号”反应过来时,麦哲伦率领的三艘船已经呈包围之势阻挡住出海口,将剩余的船长牢牢控制。
危机解除了。
于是麦哲伦召开并且主持了对反叛者的审判。这场审判庄严肃穆的程度不差于在欧洲大陆上任何一次审讯;其处罚的血腥和残酷也不逊色于任何一次刑罚。死刑,犯了谋杀罪和叛乱罪的卡萨达船长被随从用剑砍下脑袋,尸体被肢解并悬挂在杆子上示众。而卡塔赫纳和一个煽动叛变的神父,因其特殊的身份,免除死刑——仅仅由上帝决定他们的生死。这两个可怜人被船队抛在身后,留在圣胡里安海峡面临悲惨的死亡。
面对麦哲伦血腥手段,后世说法不一。然而唯一一点不变,那就是:
历史根本不在乎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它永远站在正在完成丰功伟绩的人和已经完成了伟大的功绩者的一边。
如果麦哲伦没有找到通道,没有完成丈量地球的事业,那么他的行动,包括大胆的冒险和精密的设计,都将成为卑鄙的谋杀。不得不说,人类所有值得纪念的伟业,几乎总是沾着鲜血的,只有最坚强的人才能赢得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