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修斯后记

 这年,我的孩子忒勒玛科斯已经有三十五岁,体格健壮,智慧过人,成熟稳重,他已经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所以我把家中的大部分事情都交给了他来管,我也落得个清闲。这几年的生活倒也平凡的很,我已有很久没有在看到奥林匹斯山上那个美丽智慧的女神雅典娜,我想大概雅典娜又在忙着做些别的事了吧,她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

我常常一个人在家中,端着一杯酒,坐在房间里望着窗外愣愣出神。不远处的大海这几年也很平静,只是每当我望着它的时候,它似乎更加汹涌一些。我常常收到从海上传来的消息,有些听起来十分惊险有趣,有些虽然荒诞不经,但听来却有种海风的气息,我常常一遍又一遍的跟特勒马科斯谈论着这些消息。特勒马科斯看到我这样子,总以为我老的连消息的真假也分不清了。我倒也不怎么怪他,他虽是我儿子,但有些事只有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才会理解。

佩涅罗佩还是很爱我,就像我也爱她一样,我也常常与她在那四棵橄榄树做成的床上缠绵不已。有时候我也常常想起当年海上那仙境也似的小岛上的卡吕普索,有时候我也会在恍惚间把怀中的佩涅罗佩当成了她,不知道这时候卡吕普索是不是也在想着我?

我也喜欢一个人在海边走走,每当浪花翻涌,我常常想起当年那些跟我一起乘坐海船归家,却不幸死在了半路上的老兄弟们。我回来之后已经把他们的妻儿的以后的生活安排妥当,却不知他们的灵魂是否安好?是否还有未了的心愿需要我完成?

这几日晚上我总是做着相同的梦,我梦到了卡吕普索,梦到了我和老兄弟们在一起饮酒作乐……早上醒来之后我接过佩涅罗佩递来的铜镜,猛然发现自己的双鬓上已经有些花白。当我再一次来到海边,看到浪花翻涌着,我终于明白,这是大海在呼唤着我。

我想,应该再造一条大船,再叫上几个好手,一起出海去。在我还没老眼昏花以至于记不清楚航路的时候,再去看看卡吕普索,顺便拜访一下当年一起攻陷特洛伊城的几位老友。

我没有把这想法告诉特勒马科斯,只是叫了几个好手和我一起造这艘船。等到船造好后,我把特勒马科斯喊来,告诉他我走之后家里的一切都由他管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跟老牧猪奴商量再决定。

出海这件事我并没有告诉佩涅罗佩。因为我回来之后曾经跟她承诺过,以后再也不会独自出海而不带着她了。可是这次我只能自己去,因为我有一种奇怪的预感——我也说不清楚是好是坏的感觉。

家乡的轮廓越来越模糊,出海不久,四周除了深蓝色的海水,就只有我和几个水手了。不过我还是很高兴,闻着这腥咸中带着香味的海风,我忍不住向着大海喊了一声:“我奥德修斯来了!”

 这一次,波塞冬的心情似乎很不错,这一路上顺风顺水,船借风势,很快就到了阿尔基诺奥斯的岛上。老国王的头发已经花白,不过看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样神采奕奕。他接到我上岸的消息亦是十分欣喜。那日,我与他把酒言欢,无话不谈,谈起当年种种趣事,在旁陪酒的老国王的儿子总是笑笑,不时赞叹几句,看着这小子英俊稚嫩的脸庞,不知怎么的,我有点想念起特勒马科斯来了。我在老国王这大醉三天才离开,离去的时候我看着老国王的眼睛,忽然明白这很可能是我们最后一见面了。

几日之后,我来到了墨涅拉奥斯的领土,讲起阿伽门农已死的消息唏嘘不已,墨涅拉奥斯那次与阿伽门农闹翻分开,竟没想到这是两兄弟的最后一面。他跟我说起,在得知自己的兄长被害死的消息时,他曾想出兵为兄长报仇,可是因种种原因还是无法成行。墨涅拉奥斯述说此事时老泪纵横,就连酒杯也拿不稳了。

在这里我并没有待太久,因为这几天我忽然感到胸口疼痛不已,我知道,这是年轻时落下的暗疾,在海上呆久了就会犯病。我打算把行程加快,拜访完老友们和卡吕普索就回去养病。

这几日路过了几个小岛,一遇到我曾经到过的岛屿我都会跟船上的水手谈起一些当年的冒险经历,看到这些年轻人赞叹的眼神,我的胸口似乎也不是那么疼痛了。

这一天,玫瑰色手指的黎明把我唤醒,我的眼神划过茫茫天际,一座烟雾缭绕的小岛映入眼帘,我隐约觉得这小岛的轮廓有些熟悉。等到我们把船划得更近的时候,我发现我们已经到了卡吕普索的小岛上。

我忽然想起来,卡吕普索曾受到一个很奇怪的诅咒:命运女神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把一个需要帮助的英雄送到卡吕普索这,卡吕普索都会爱上他,但英雄都不可能留在这。想起来,那年我得知自己可以回到家乡的消息后,是多么欣喜若狂啊,我花了五天工夫造了一条小船,那条小船大概是我这辈子造过的最精致的一条了,大概是女神也在暗中帮着我吧。我知道她是深深爱着我的,可是当年的我怎么会不顾她对我的深情而狠心离开了呢?

现在,卡吕普索身边也许还会有另一个英雄吧,据我从海上得来的消息,这几年海上也有不少年轻人成名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有阿基里斯当年的风范?我希望卡吕普索的身边的人物不要让我失望,因为只有阿基里斯和我这种人才能配得上这位女神。

我们的船越来越靠近女神的小岛了,这个时候,波塞冬仿佛像刚刚打完盹儿后才瞧见我一般,整个天空眨眼间就暗了下来,紧接着狂风骤起,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打了下来,海面上波涛汹涌,仿佛要把我们这条孤零零的小船吞噬了一般。

看到这一幕,我心里咯噔一下,这种风暴就算我们的船就算再大上两倍也要被海神的力量撕扯开。风暴开始不久,这条空心船就已经散架了,我紧紧抱着一块木板,在海面上上下翻腾,一会儿沉入水底,一会儿被巨浪推向空中。也有几个水手跟我一样抱住了木板,可是这巨浪骇人,他们手中木板竟被浪头击成了碎片。看着眼前巨浪把我的水手一个个吞噬掉,我有些后悔把这些年轻人带出来了。

幸好我抓住的木板是船体上最厚实的一块,这才没有被浪头打碎,我就这样紧紧抱住这块木头,直到我饥渴难耐,体力不支的时候,暴风雨忽然消退了,整片天空看起来澄澈无比,像是刚刚被海水洗过。

我趴在木板上,随着海流飘荡,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海浪冲到了沙滩上。我只看到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就再也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已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周遭也不是腥咸的海水,而是一间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屋子。这熟悉的香味让我明白,是卡吕普索救了我。

“奥德修斯,你怎么来了?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你了,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年一直在想念着你?”卡吕普索坐在床边低语着。

她还是那么美,只是眼角却有了泪痕,不过她还是像当年我第一次见到她一样的美。看到她这楚楚可怜的样子,我忍不住说:“我想你了,我想来看看你,看看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卡吕普索看到我醒来,连忙擦去还挂在在眼角的泪珠,抱着我说道:“奥德修斯,你终于醒过来了,我很想你,你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

我抱着怀中的卡吕普索,把头深深埋进她那一袭金发,闻着她的发香,安慰她说:“卡吕普索,我很想你。”

卡吕普索在我怀中躺了很久,她看着我双鬓斑白的头发,摸着我的脸庞柔声说道:“你知不知道,自你走后这些年我再也没有爱上过别人,我一直在想念着你,这一次你不走了好吗?我们一起在这岛上做一双永生恩爱的夫妇好吗?”

我知道我这次只是来看看卡吕普索的,不可能在这里久留,可是我不忍心伤害这个美丽的女神,她为了我已经流了太多的泪水。我本以为自我走后,她还会爱上别人,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我不能再伤卡吕普索的心了。她本来可以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女神,如果那一年我死在了海上,没被她救起,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这一刻我多么想答应她啊!可是我又忽然想起了佩涅罗佩,这个忠贞的女子等了我二十多年,我又怎能对不起她呢?

卡吕普索看我很久没有回答她,也很乖巧的没有再问。只是吩咐女仆端来酒菜,与我共享。她既然不提这个问题,我便也假装不知道了。

此后我与卡吕普索在这小岛上又住了一个月,我发现在这里越呆越久,对她的迷恋越深,就越发的离不开她了。怎么办?如果我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我便再也离不开她了。我想,是时候离开她了。可是我不能跟她告别,这种伤她心的话我再也说不出口了。我决定,在某天晚上,自己一个人独自离开,至少这样,对她的伤害可能还会小一些。

这一夜,卡吕普索已经抱着我睡着了,我悄悄起身,穿上衣服,系好绳鞋,静静望着卡吕普索。她的睫毛颤动着,脸上挂着一种似有似无的微笑,好像在做一个美梦。我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道:“对不起,我要走了。”然后轻轻的吻了她的额头,这才悄悄的离开了。

那天晚上,月明星稀,海滩是银色的,我踩在沙滩上的脚步沙沙作响。我找到了一艘小船,把船推进水里,望向那间小屋,竟久久没有下定决心上船离开。

这时候,我看到了卡吕普索忽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看起来那么圣洁高贵,只是脸上却挂着一丝苦笑:“要走了吗?”

我点了点头。

她又说道:“既然你要再一次离开我,那为什么还要来到我这里,再伤害一次我本来就伤透的心?现在,我不想让你走了,既然你不能陪着我,那我也不会让你回去陪你的妻子!”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两行清泪从眸中流出,仿佛要做出一个很艰难的决定一般。我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就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小岛上。这里的太阳实在是毒辣的很,没过多久我就有些受不了了。我找到了阴凉的地方休息了一会,才发现这里的植物有很多我从未见过,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在这岛上待了很久,这期间我也想过造船出海,看看能否找到回家的路,可是每当我把船划出离海岸不远处,就有一股海流把我推了回来。如此这般十多次,我才打消了乘船回家的念头。

卡吕普索说过不会再让我回去了,看样子我只能在这孤岛上终此一生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发现自己的年龄虽在增长,但自己的身体却并没有衰老。我也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我只知道自己似乎是得到了永生的能力,再也不会衰老了。

最近,这小岛上来了一个衣饰奇异的男人。

关于这个男人,我在不久后知道了他的名字。

据说,他叫鲁滨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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