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月的最后一个周日,我坐上志强的车,前往寻乌县的东江源村。说实话,工作重点并不是我操心的。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这次住哪个接待户呢?”每家有自己的特色,比如上次住的凤阳家,阿姨做的豆腐非常好吃,各种做法我都喜欢。周老师家的早餐品种丰富是出了名的,颇见心思。至于村长家,吃过一次,只记得肉菜的份量还可以。
“我们就住忠林家。”我有点疑惑,第一次来的时候并没有听说这户。“村长家斜对面。”强哥补充道。
后来把这户人对上号了——强哥说,忠林的爸爸今天早上去世,下午到寻乌县城的时候,顺路去看看他们。——上个月到访村里有个接待户没有空,得去县城照顾生病的家人。我没有做声。脑海里浮现的是农村里红白喜事的场景:人多吵杂,总是处在一种有条不紊的混乱中。
六个小时车程后,我们已经到达村里。村里下着小雨,饭菜已经全部上来:番薯叶、豆角、咸香鸡,蒲瓜炒瘦肉,还有一个还有不知道鸡还是鸭的下水。这边的客家菜与广东的不一样,多了很多辣椒。忠林接连开了几罐啤酒。在场的男性前面都放着个杯子,一罐啤酒。
我的左边坐着强哥,李健(忠林的女婿),忠林,忠林的女儿,右边起是老奶奶,大嫂,还有啊峰。另一个儿子啊明在县城没有回来。
-工资1200,提成1400。不是2600啦,提成是200。就是啊明的女朋友,车站那里附近上班。
-我有个朋友,来这里的路跟我们走的不一样,你知道他怎么来的?高云山那边过来,那条算什么路,都是草,都是泥,一个人都没有!百度导航的路线,把他吓坏了。
-啊明现在掌勺了,我去过一次,比较晚了,大厨指定他炒,还不错。老板算好人了,给他机会锻炼。
-我这个车天天开去工地,没事。跟皮卡一样。打算换台三四十万的车,等我搞掂这个工程。
半个钟头不到,饭桌上剩下我们几个男性了。大嫂和女儿坐在门口,逗着小婴儿玩。小女孩五个多月大。忠林哥接着开了好些啤酒。大家都没有吃米饭的意思。这儿习惯是喝完酒再吃饭。烟雾中,大家聊了很久。
上个月我们八个人住凤阳家的时候,吃饭时候有点挤。阿姨刚开始在一起夹菜,吃了一会,阿姨就起身出去门口吃。饭桌上只剩下年轻人在聊天。忠林家也是如此,大嫂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拿着筷子,偶尔说两句,那也是应声附和大哥。我一度以为村里的女性都很少在餐桌上聊天的。
第二天晚上忠林大哥煮好菜回房休息,大嫂像换了个人似的说个一通,村里哪个男人酗酒好赌离婚了,爷爷奶奶把孙子拉扯大;村里的支书和村长是姓张的,党员都是姓张的,姓何的人多,有出息去外面了,姓谢的入不了党。如此总总。
话多话少其实没那么重要,只要都能坐在一起。
后来,从工地路过凤阳家的时候,啊姨忍不住问我住哪里:“他爸爸早上去世,你们下午就住进来,不怕呀?”除了早上被鞭炮吵醒了,我并没有感到不适,家里没有什么变化。
往后几天中午,忠林大哥的亲戚好友来家里吃饭。忠林哥坐在一桶灵芝酒旁边,挨个挨个敬酒、倒酒。我喝了三杯多,实在撑不住,手脚并用爬上三楼蒙头就睡。
第二天早上九点多,我起来上厕所,头赤赤发痛。大哥和志强在厅里泡茶喝。
“那个时候我看他不行了,就帮他穿好衣服。”忠林低声缓缓说道,一边抬头看着志强。他左手夹着烟,右手拿起茶杯。
水开了,先洗洗茶杯。志强睡眼蒙松,背靠着沙发,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夹着烟。
“没想到,他的精神又变得很好了。”
烟味太浓了。我想了想,站起身来,离开了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