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这个名字有点奇怪,照字面理解是没有锡,但这里偏偏又有一座锡山。当年阎锡山去了无锡,登上了这座七十米高的锡山,却怎找不出登高一览的豪迈之情,于是留下了一个不怎么好对的上联,让我们感觉到他对这里有点失望:阎锡山过无锡登锡山锡山无锡。
无锡的好处还真不在这里,而在运河两岸的江南人家。但这是古时候的生活场景,如果现在一定要寻找,它还有一个标本式的存在,那就是南长街。
这是北宋年间沿京杭大运河无锡段修的一段驿道。当年运河岸边,人声鼎沸,青石板上,马蹄达达,人们干着忙碌而愉快的营生。杜牧有一首诗,叫做《江南春》,让我们知道,即便是早在唐代,这里已经是个繁华的去处了: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至于诗中的“南朝四百八十寺”一句,只是一个大概的说法。南北朝时候,北造像,南造寺,佛教大行其道。而在修造寺庙方面,宋齐梁陈四个南方的王朝,都有不俗的建树,特别是梁武帝萧衍,不仅修建了数以千计的寺庙,亲自述写了大量的佛教著作,还有时候玩出家秀,抛下三千宫娥,亲自去寺庙里面当和尚。
不过这让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佛教刚传入中国时,它走的是上层路线。
这些并非空口无凭,梁武帝太清初年修建的南禅寺,至今还矗立在这里。杜牧诗中所说的四百八十寺,里面一定就有这座南禅寺。
当然,来到南长街,首先看到的是绿泱泱的运河水,和两岸高高低低的老房子。好多人写到这些老房子时,会用到的一个很江南的词语,叫粉墙黛瓦。
这也是吴冠中水墨画里常出现的题材,一笔浓墨,侧锋刷下去,就是一个老屋顶,一笔淡墨,随意提上来,就是一处倒影。时而飘逸空灵,时而烟雨迷蒙,江南水乡的神韵气度,在这老头儿的画作里面可以赏玩到十足。
翻看他的画册,有时候是几块斑驳的石头,有时候是几株临河的垂柳,有时候又是几个戏水的鸭子,只是寥寥的几笔,就湿漉漉地画到你的心里去了。我感觉不管是作画的,还是赏画的,都忽略了笔墨的技巧,而心中住着的,是一个永远的江南。
来到南长街,站在清名桥上,往远处一望,水墨氤氲,那就是吴冠中的画了。
我这次的南行,有几段非常美妙的时光,其中有一段,便是在清名桥的石阶上静静地坐了大半天的时间。
这是一座修建于明朝万历年间的老河桥了,花岗岩的石台阶,早被人们的鞋底磨得坑坑洼洼。我看着桥上一波一波的人走过,大多都能在桥顶稍作停留,要么摆好动作,临河照相,要么手扶栏杆,纵目远眺,但他们有一点是一样的,都是从桥的一头上去,又从桥的另一头下去。我想,这这熙熙攘攘的,大概就叫做过客吧。
谁非过客。只是我多坐了一会儿。
我这样一动不动地久坐,并不是要发思古之幽情,而是我有一下午的时间,可以在这里打发。另外,这石板被太阳晒得热烘烘的,坐在上面,有一股热气升从下面腾起来,非常舒服。
和我一样久坐的,还有一帮大爷大妈,他们可能早就发现了这个秘密,好多人还绾起裤管,打着赤脚,想必是更加舒服了。
因为坐得低,我看见的,都是过客的腿脚。有纤细如竹筷的,有粗壮如松根的,有穿拖鞋的,有穿布鞋的,还有穿高跟鞋的。
我还想,从明代万历年间走到现在,将近五百年来,这老桥上统共走过了多少人?不管是他们穿草鞋的,穿皂鞋的,穿僧鞋的,穿麻线鞋的,穿绣花鞋的,还是提篮的,挑担的,溜狗的,摇扇的,亦或是匆忙的,闲散的,呼朋引伴的,熙熙攘攘,盈盈冉冉,一起在老桥上构成了一道五百年的缩影。
而这五百年的岁月,就是被桥下的运河水流走的。
傍晚时分,桥上的人越来越少,我也该回去了。站起身来,扶着栏杆,我看见桥下有人在自家的水码头上和大黑狗玩耍。他把黑狗高抛进水中,黑狗又湿漉漉的爬上岸来,摆去一头水珠,表现出很享受的样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