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湿冷,凄寒的风透过门窗袭入内室。务观半坐半卧,望着未开的窗,只道:“许是狂风摇曳,打落一地的红叶黄花。”万物尽枯,除却风雨声,再无其他人物言语做动。天灰蒙蒙的,雨不住的瓢泼而下,时不时夹杂几朵闪电,霹雳着,给灰暗的内室几个亮如白昼的光色。
“咳咳咳……”务观晓得自己时日无多,这副苍老多病的身子许是撑不过今年寒冬。“唉!”一声沉闷的叹息,说不尽个中辛酸。
披上外衣,佝偻着身子,从卧榻上下来,步履蹒跚着走去窗前,抬手拿去抵窗的横木,缓缓将窗牖上翻,想看一眼风雨里的庭院秋景。
院落里渍水坑坑洼洼,雨如柱直下,水里接连不断的雨泡吹起。风雨潇潇,摇晃着天地间所有能晃动的器物。窗前的芭蕉,枝叶枯黄,在风雨里逐渐迷失,散落自己的枝叶。
“一场秋雨一场寒,想必这年是要走到尽头了,和我一般……”务观感叹一句,遂关上窗,又缓缓向书轩移去。他想要去看最后一眼那个能给自己带来抚慰与平静的地方。
推开门,几案上还平铺着数张宣纸,墨砚早已干涸,毛笔静静地卧在砚沿上,而笔尖也没有以往那番光泽湿润。
“是呵,已许久未动笔了。”从椅子前穿过,向靠着墙壁的书架走去,一步,一步,由右手边向左。架上满满当当,有孩提时初读的,有仕途所需的,有重修国史的稿本……
务观望着它,有些欣慰。这间阁子,承载了自己的少年,青年,壮年,老年。它静观过自己的凌云壮志,也默看过自己的愁苦悲泣。如今,如此光景之下的自己,却禁不住再来回忆一番,重温当年的旧梦。
步子随着书架的摆放方向缓缓迈去,如若稍快一步,内心都多有不舍。
最终,步子落在西壁上的地图面前,停滞不去。“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想当初,自己身居枢密院之中,就一直主张整饬吏治军纪,固守江淮,徐图中原。孝宗即位后,又力荐北伐。初始,由张俊主持北伐,宋军一鼓作气,无往不胜。作战风派,无人能及。只可惜,最终因个中原由不得成功。可当年的北伐盛况,天朝百姓皆看在眼里,记于心中。
想到这儿,目中的地图山河轮廓有些许模糊,务观仰起头,朦胧的望着房上横梁,逐渐地,眼中景又慢慢恢复清明。转过头,不再去看那张灰旧的地图,却又不小心瞥到壁上的小册子,封面上细致的书写着:《平戎策》。
这本册子记录了自己严谨的收复中原战略计划,也提出过“收复中原必须先取长安,取长安必须先取陇右;积蓄粮食,训练士兵,有力量就进攻,没力量就固守。”最初的壮志凌云在幕府解散中如晨雾一般散去。
虽只历时八个月的幕府生涯早已结束,但抹不掉戎马征战的军营记忆,微微苦涩,却香韵永存。
好在近些年,韩侂胄主张北伐,我给予他大力赞扬和支持,给予种种合作,并应韩之请,为其作记题诗,勉励韩侂胄抗击外侮,为国立功。开禧二年,韩侂胄请宁宗下诏,出兵北伐,此后闻讯,欣喜若狂。好在我宋军准备充分,出师顺利,先后收复泗州、华州等地。可怜韩侂胄用人失察,吴曦等人里通金朝,按兵不动,图谋割据。吾虽诗翰多次催促,吴曦不理。不久,西线吴曦叛变,东线丘崈主和,韩侂胄日益陷于孤立。最终,政变突起,北伐失败!!!
“唉……”叹息声在屋外的疾风骤雨里湮没,他深觉疲惫,就又挪动了步子,立于书案前,撩起衣摆落座。
休息思忖间,听风雨声渐渐转小,天色也暗沉的难再视物。务观抬手掌灯,火苗忽明忽暗,气息很是不稳。转过头向窗子外探看,隔着窗纸,也觉冷气直逼面门。
“罢了,罢了。”不再去开窗观雨,只左手研墨,看烛光之中墨汁在砚台里缓缓荡开,晕出圈圈墨色涟漪。墨汁备好,停下左手,持起毛杆,笔尖又一次饱吸浓墨,似要来一场酣畅淋漓。
他不再停驻,提笔上书:“示儿死去元知万事空 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 家祭无忘告乃翁 ”
心中有无限哀叹,却难以启口。本知此番离去,不该再有牵扰纷忧,可内心依旧放不下还未平定的国事。尚未收复的中原事件像塞在胸口的棉花,深吸一口气,它出不来,猛吞一口气,又下不去。不知这忧愁如何派遣。
“我多想亲眼看着我大宋收复中原,奈何我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希望后代子孙能圆我夙愿。不忘因外族的入侵而山河破碎的祖国,为国家尽心尽力,奋起抗金,一雪前耻。在祖国光复的那一天,家祭祖庙,告诉我大宋光复的消息。”
风不知何时悄然退去,雨还在淅淅沥沥,不知疲倦,烛火平稳地奋力燃烧,惹得满室金光灿烂。
“咳咳咳……”收笔起身,闭目,深吸一口带有新雨的潮腥空气,呼出浑浊的郁结心气,睁眼,抬步,不再做停留。
门吱呀着,隔绝了房内的书墨和院里的风雨,也隔绝了半个多世纪的过往回忆。伴着雨声,那单薄踽踽的身影隐没入昏暗的走廊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