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逵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金圣叹对李逵有段很高的评价:“李逵是上上人物,写得真是一片天真烂漫到底。看他意思,便是山泊中一百七人,无一个入得他眼。《孟子》“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正是他好批语。”曰:“李逵何如人也?”曰:“真人也。”什么叫“一片天真烂漫到底”?什么叫“真人”?这样的上上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天真烂漫这几个词对李逵适用吗?他可能有天赋的质朴的是非观,但是,他欠缺鲁智深那样的悲悯情怀,心智其实没有成熟,实际上他一直没有长大,有孩子的天真、单纯以及胡闹闯祸、没准头、欠缺是非判断力。金圣叹或许带有一定的目的,把李逵评价得太高了,仿佛与文明文化有关的都不是好人,赤字之心固然重要,后天的学习和文化也是不可少的,否则教育何用?
李逵是典型的“人找事”,一出场就是闹事。半天的工夫,就闹了五场,简直闹得我们应接不暇,眼花缭乱,又心烦意乱。一出场,宋江看到李逵的长相:不搽煤墨浑身黑,似着朱砂两眼红。宋江本身都这样了,看到李逵还吃了一惊,可见李逵的外貌,确实有非同凡人的吓人的地方。但是李逵却当着宋江的面,问戴宗道:“哥哥,这黑汉子是谁?”口无遮拦,说好听是心口如一,心无遮拦,可是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是不礼貌,是没素质!人家说他粗鲁,他竟然不知何为粗鲁,可见“没文化,真可怕!”这难道金圣叹没有看出来?当然我们如果换一种立场来看,或许是我们受固有文化的影响太深,伪的东西太多,丧失了生命中最本质的东西,不能很好的体会李逵的那种“真”,就像宋明理学对人性的钳制和禁锢,文明到底让人失去了什么?本真?质朴?初心?这是个问题,需要我们好好思考。什么是生活的真相,对于普通人来说,我们可能过于执着于幻想,却不知执幻为真!直指本真,直指真相,这是一种高智慧,可能李逵身上有这样的影子。
在他与宋江的对话中,我们发现李逵的行为和语言完全出于自然,全在天性,全无意识。全凭那最初一念之本心,完全符合李贽对艺术的最高定义:童心。所以,李贽也特别喜欢他。可是,再天真烂漫的人,也离不开钱,有钱就能做许多事。没钱,英雄也气短,拿着钱去赌,想赚钱,结果赌输了,还耍赖,说好汉可以,说英雄?值得怀疑,难道英雄都是这德性,这是无赖的行径,要说好汉,也是好汉的堕落形态。当然,李逵不是钱就可以笼络的,他还需有人欣赏他,尊重他,宽容他,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而宋江恰恰做到了,李逵对宋江确实也是服服帖帖,虽然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却是同年同月同日死。而且我们发现,宋江与李逵恰恰在小说中构成了对照,宋江的奸诈和李逵的质朴,既是对比又是互补,非常具有典型性,或许代表了人性中两种非常重要的东西,这两个人在某种程度上来看,是一体两面的。
李逵有乱杀人的毛病,小说中好几次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尤其是为了赚取朱仝上山,杀了小衙内,这是何等的人间惨剧。它照出了梁山阴暗的一面,残忍的一面。过于野蛮,过于血腥,这不是人性的体现,而是兽性的表现,人之所以为人,恰恰不是他的动物性,而在于他的人性。珍惜他人的生命,也是对人自身的尊重。梁山不是世外桃源,作者在告诉我们真相。另外武松打虎感觉非常有美感,而李逵杀虎丝毫感觉不出美感,他本质上还是一个俗人,或者应该说土人。我们没有必要过分拔高他,李逵这样的人是需要有人管着,招安之后,他的的确确建立了许多功业,还被封了官,可是最后宋江在临死之前,把他找来,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让他喝了毒酒,李逵也没有责怪宋江,他最后用自己的生命成全了宋江的“义”。
结尾,李逵不得善终,这或许是作者的有意安排,杀戮太多!他有让人喜欢的一面,却总缺乏了一些人性的东西,在中国古代,人们还真需要他。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还需要李逵呢?这是我们需要去思考的一个问题,我们现在其实还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