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几个妹妹在群里商量父母七十的大寿如何安排,因他们俩的生日相隔不到一个月,且母亲比父亲大一岁,刚好老家有男做望生,女做实生的风俗,六十的时候也没做个寿,所以大家说今年好好办个生日宴……我一时思绪万千,想到的事和话题都是我父亲自己的一生,他和我母亲的一生,我们一家人的爱恨纠结。
父亲的生日是1949年农历八月十六,公历基本在十月前后,他四岁丧父,随母改嫁。好基因使父亲皮肤白细,体格强壮,小名叫胖子,但并不臃肿,从小聪明爱读书,虽只念到小学毕业,但能写会算,村里谁家盖房,要多少水泥砂浆、多少人工、多少费用,家家红白喜事,需要多少鱼肉小菜、多少烟酒茶糖,都是请他给算得精准无误。武汉的夏天炎热如炙,晚上乘凉,村里老幼就喜欢围着他,听他说聊斋水浒,讲红楼三国……他爱唱歌还会识谱,14岁在村里当会计,干活身大力不亏,不偷懒,19岁入党,21岁乡里送他去党校学习进修,但是爱赌博的他确错误的选择了人生,不去党校跑去赌博。
1976年村里有个年轻人赌博输了去偷钱被抓,他叔叔当时在法院工作,让他检举揭发我父亲赌博(那时几块钱几十块钱的赌场性质都很严重),于是小偷被释放,我父亲被拘留半年,期间还被游街。当时我上小学一年级,一直到我小学毕业,每到放学附近村里总是有几个男孩在我身边把这事当歌唱,初中以后就消停了,因为那几个基本都没考上初中或去了别的学校,真就是‘’世界从此安静了‘’。
父亲跟我妈一辈子打打闹闹,分分合合的,现在的婚姻状态还是离异,但还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他对外酒肉朋友一堆,吃喝玩乐多少钱不计较,对我妈是一分一厘的算盘都能拨秃。春节我外甥女对我描述:爹爹说‘’他跟家家结婚快50年了,应该是金婚吧?‘’ 外甥女回答他:‘’你不是跟家家离婚了? ‘’ 我父亲回外甥女听起:‘’你晓得个鬼,我们是事实婚姻……(老家把外公外婆喊爹爹家家)‘’。对四个女儿,父亲的口头禅永远是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牛马‘’,他经常用《增广贤文》里对他有利的观点激励自己好好享受人生,我们四姊妹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我见父亲哭过两次,一次是1994年,我远嫁西安,晚上他送我出村搭车去汉口火车站,帮我拿着行李箱的父亲,一边抽烟一边看似随意的叮嘱我几句,说到‘’去了西安一定要找个工作,自己养活自己心安理得……‘’,那时我已经能听出他的声音哽咽,我也流着泪答应他。作为父亲,其实他很尽责了,只是不太会表达情感。那天的行李箱里放的是我的嫁妆,是他早早托人弄票才买到的几床绸缎被面和被里,后来用了十多年。
还有一次见他流泪,是在一天清晨,挺冷的,我妈说要上班说来不及了先走了,叫我起来给我爸煮几个鸡蛋,当时我迷迷糊糊的走到他们屋,父亲躺在床上,整个脸都被人打得淤青血肿,地上放着沾着灰土和血渍的外衣,应该是刚到家,我赶紧先去打水帮他擦洗,一边擦一边泪流满面,他看我哭,他也流着泪劝我莫哭,后来才知道,他那晚去外村赌博,赌场上就他赢得多点,看天快亮了他想回家,输的人看他一个人也没同伴,于是抢钱打人。后来他倒也吸取教训了:还是赌,只是不去外村赌,有同伴也不去。
2009年初计划国庆节回去给他做个六十大寿,结果7月份的时候他打电话给我,说平时没事就去游戏室打游戏,老是输,借了人家1万多的高利贷,现在人家要钱,我们几姊妹只好凑钱帮他还上了。我一气之下也没回去给他做寿,回来听妹妹说他之前早在朋友面前吹风了,他几个姑娘要跟他做寿的,我也点懊悔,又有点烦,想他是咎由自取,之后一段时间对他的态度一直不好,他也知道。
2011年8月,妹妹来电话说父亲去医院查出淋巴癌,在同济医院化疗,她们手头都没钱,商量好医疗费几个人分摊,让我先垫着,等房子拆迁了再给我。第二天我从天河机场直接去的医院,妈妈、妹妹妹夫几个人在,我没说话,临走的时候父亲说‘’我今年61,我的梦想是活个70岁就行,也不贪‘’,那时我已走到门口,眼泪又流了下来。
时间易逝,离父亲梦想的70岁也只一步之遥,当然,这梦想是他付出努力才争取到的。他一直有个很乐观豁达的性格(除了对我妈小气)。前期化疗期间,天天嘱咐护士小姐,每天上午11点半之前他所有治疗任务得结束,因为他12点要吃饭,12点半回家(医院离家近),下午1点打麻将,6点返回医院,无论刮风下雨,非常守时。他这种爱麻将的精神被医院的大夫和护士当成励志故事,每当有病人消沉绝望,总听到有医生护士说‘’你莫怕,莫急,看隔壁那个胖子爹爹,别个几乐观‘’!他生病以前有段时间日子过得不顺心,手头没‘’大钱‘’,一天三餐少不了借酒浇愁,而且那愁没有半斤浇不息,人送外号‘’酒麻木‘’,生病了医生说不能喝酒,立马是滴酒不沾,连炒菜都不能放料酒,这么多年,鸡肉,韭菜,鲫鱼等等一切发物不吃(大夫说的,他自己也会查)。医生说多补钾,他就天天要吃香蕉,我妈讥讽他‘’真是惜命‘’。期间又复发过一次,但不管怎样,反正是活下来了。用我妈的话说:‘’太拐(坏的意思)了,阎王都不要‘’。现在去了医院回来就给大家打电话汇报‘’各项指标正常‘’,我也是不善表达的人,只会说‘’好,晓得了‘’。
父亲年轻时干会计,小队长,队办企业厂长,干过个体户,我家是我们村第二个盖楼房的,第一个买日立彩电,除了那次借高利贷,这辈子还真没听说他欠过谁的钱,家里也没有举债度日的时候,现在想想他还是比较有节制的一个人。他现在也不赌博了,每天看看报纸,聚众聊天,打打小麻将,做做饭,看看电视。生病期间,他自己作主在医院签了遗体捐献,我们姊妹谁也不知道,知道了后也不劝他捐或不捐,他自己有自己的活法,对错随他。
现在就等今年国庆节回家给父亲做个70大寿,了个心愿。
——我父亲47岁的大女儿 2018年3月于北京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