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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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左爷之故,阿兰闺阁内琳琅满目,五斗橱上多一梳妆盒。打开来,内里有象牙头梳,红珊瑚耳环,红珊瑚发簪,琥珀项坠,琥珀戒指,各种脂粉钗环,便是洋人的口红胭脂也一样不落。又摆一景德镇瓷圆盘,蓝底上描画嫦娥奔月,线条优美,有飘然出世之态,以棕色木架支着。
又复一日,左爷抱一广播来,说,阿兰,这是广播!this is radio.可以收听新闻,流行歌曲。说着,便调频。we can get news,songs ,some informations from it!阿兰重复一遍!
阿兰正稀罕的瞅着一木匣子,怎么一个木匣子会说话呢?听左爷这般言说,便操洋泾浜英文咕哝一遍,活像鹦鹉学舌,连腔调也学得惟妙惟肖。
左爷得意洋洋。不错!阿兰你就是去日不落帝国也没问题了!
顾老板与鸨儿也跟着凑热闹。这是广播?
一阵撕拉拉的噪音后,便听见一女子甜腻如猫儿的歌声。这就是情,这就是爱――
阿兰查觉自己不可自拔的迷恋上流行歌曲,不可自拔的迷恋左爷,乃至广播。每日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扭开广播;黑夜,一直到广播说晚安,她才舍得睡觉。便学各种流行歌曲,黏糊糊湿答答的情歌,乃至新闻播报。
不久后,宜春楼的人自广播听到上海沦陷的新闻,大为骇然。我大中华如何败北岛国寡民?然而,宜春楼依旧是宜春楼,夜夜笙歌,把酒当歌。租界依旧是租界,便是饿着肚皮,能生活在其中自有乐趣,有稽指嚼舌的乐趣,偷香窃玉的乐趣,赌博嫖娼跳交际舞的乐趣……
一九三七年上海沦陷。恰逢青黄不接的年月,租界内的百姓依旧糜烂奢华,做出大惑不解的表情来,笑嘻嘻,道,没有大米小米?我们不吃大米小米,我们租界的人吃红房子的面包!奶油蛋糕!黑胡椒牛扒!好罢啦?这般言说,却坐在漆黑的屋子里忍饥挨饿。依旧往赌场跑马场舞厅消遣去了,堪比商女不知亡国恨。
租界内的人们互相欺骗,能骗得过去自是能耐,俱做出美好光景来,摆出家财万贯,吃着不尽的高姿态来;能自己欺骗自己,骗得过饥肠辘辘的五脏庙更是能耐。
其年,忽巡捕房发布禁舞令。一时间,租界内百业萧条。成百上千的舞女歌女打手乐师们失业,令窑子生意恢复往昔辉煌。愤怒的舞女与乐师几乎将巡捕房砸得稀巴烂。他们问,那么我们如何养家糊口?什么娱乐活动都没有还是上海滩吗?还是十里洋场吗?洋人都给你们工作,给我们一碗饭吃,你敢叫我们饿肚皮?
他们为生计所迫,强强联手,于巡捕房门前集合,大气磅礴:先生们女士们!我们没有活路了!我们要跳舞!唱歌!顷刻,乱成一锅粥。乐师立在高处,没玩没了的朝巡捕房吹小号;打手们一脚将大门踹飞了,舞女将窗玻璃敲破了,一手拿着麻绳,叫嚣着要死在巡捕房,一根绳子吊死算了;便又有抄着高跟鞋于巡捕打斗的,又有男人女人坐在门前嚎啕大哭,泣下沾襟。死了算了――棍棒玻璃到处飞,几乎狼烟四起。他们以生命与勇气捍卫租界内外堕落华美的夜生活,捍卫交际舞的魅力所在。
未完待续
第五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