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号:静静蔓延,jingjingmanyan2017)
1
父母离婚那年,我十五岁。
几年过去,父亲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只有陈慧最长久。
陈慧是父亲特意跑到国外高价请来的专业人才,她的能力不可小觑。
这几年里,父亲的生意越来越大,和行业大佬已经有分庭抗礼之势。而陈慧,顶着销售总监的名头东奔西走,为公司立下了汗马功劳。
肯付出这样的辛苦,除了一份上百万的薪水和若干股份,还因为她爱我父亲。
陈慧曾以为她会成为我父亲的第二任妻子。
我也以为会,只有母亲一直不以为然。
她说,“你爸不会选她的……她太爱了!”母亲的神情里有一丝讽刺。
我沉默,不知道她说的是陈慧,还是过去的她自己。
父亲是那样出色,母亲也是女中豪杰,他们曾经是一起辛苦奋斗的伴侣和战友。
但时光的变迁,让二十年的结发成了前任。
2
父亲的生意是他带着一班“江东子弟”做起来的,母亲是他的妻子,也是合伙人之一。
母亲以前在一个大公司做财务主管,做事精刮凌厉。为了大家拼凑起来的这个小公司,她使尽浑身解数,总能卡住时间弄来款项,让这些做技术、跑市场的男人没有后顾之忧。
一堆人开会开烦了、跑市场跑累了,经常齐齐过来我家嚷,“嫂子,饿死了,有什么好吃的?”
母亲总是笑着说,“稍安勿躁。”
然后收好财表和账单,去厨房里忙乎。
母亲厨艺了得,能用家常材料做出最美味的餐点:肉丝面、皮蛋粥、煎饭团、雪梨水……还没端上桌,香味已经从厨房里飘散出来。
几个人里,侯叔叔最馋嘴性急,经常等不及,直接跑进厨房抢着吃头一口,美其名曰“帮忙”端盘子。
大家心知肚明,笑着揶揄他一顿,再神聊海侃一番,肚子也被填饱了,疲乏一扫而空,个个精神十足,就像一群刚吃了菠菜罐头的大力水手。
生意初创时期,挣扎求生,最艰苦的时候,工资都发不出,除了积蓄,家里的生活费也大半补贴进了公司。我那时候有八九岁,因为营养不良,瘦弱得像根小豆芽菜,母亲自责没把我照顾好,觉得很对不起我,有次我发高烧,她甚至偷偷对着粗茶淡饭的餐桌掉了半天眼泪。
不过我倒是不在乎,痛痛快快吃了一个月以前被母亲明令禁止的方便面。
3
父亲长袖善舞,公司很快走上正轨,父亲便让母亲辞了职专心照顾我,除了做挂名董事,不再参与公司具体事务。
有些夫妻,只有共苦的命,没有同甘的缘。
三年以后,他们离婚了。
父亲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我一直以为他跟别人是不一样的,原来只是时间问题。
那段时间,母亲很不开心,我经常看见她夜里一个人坐在阳台上,香烟在黑暗中明灭,从黄昏到夜半,再到日出。
我大怒,去求父亲,跟他吵架,甚至绝食威胁,父亲也会心痛,但他只说,“阿延,你还小,你不懂。”
我确实不懂,难道男人都没有长久的真心么?
某日,母亲和父亲在卧室谈了很久,然后走出来,她紧紧抱住我,低声哭泣,“对不起……妈妈爱你,但是对不起。”
我的身量已经比妈妈高一些,我拍拍她的背,看向父亲。
父亲很惭愧,“爸爸对不起妈妈,她不肯再原谅我……对不起,爸爸爱你和妈妈。”
转眼之间,一家人离散天涯:我被安排去国外读书,母亲则去了离我很远的另个城市,定期来看望我。
她并没有如父亲建议的那般,让我陪伴在她身边。
4
母亲这样刚烈的女人,难免会比别人多吃一点苦头。
父亲是她这半生里最重要最依赖最信任的人,是爱人也是亲人、朋友、伙伴,这当下要把他从心里生生连根拔起,以后男婚女嫁互不相干,母亲的痛,我不知道有多深。
母亲一个月驱车过来看我一次,每次都更瘦一些。
她笑着把衣物和食品袋子拎到我的宿舍,带我去吃各种小馆子,我却极度想念她的红烧排骨和海鲜汤,想到要哭。但她总说路程太辛苦,拒绝我去看她。
我还是去了。没打招呼。
那是一个褐色的小房子,园子里阳光充沛,植物繁茂,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白色的门廊上,覆盖着成荫的藤蔓。
母亲来给我开门,我大吃一惊。
黄昏的光线里,母亲毫无修饰的脸更加干枯、削瘦,宽大的衣袖里,苍白的手臂上青筋隐隐。
这是谁?我那丰腴美丽、潇洒爽朗的母亲哪里去了?
我搂住母亲的肩咧嘴一笑,比哭还难看。
母亲牵住我的手往里走,“有客人在,看看是谁?”
一个中年人站在沙发那里笑吟吟迎接我,我也笑了,是侯叔叔。
5
侯叔叔做的晚餐,很简单很好吃,暖暖的白粥入胃,三个人闲闲地说笑,我无限满足,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父母创业时期的小时候。
母亲喝了很多红酒,醉倒在沙发上。
侯叔叔给她盖好毛毯,帮我端来一杯茶。
“你母亲状况不太好,酗酒很厉害,你父亲不放心,让我多来看望她。”侯叔叔解释。
他现在长驻国外,他负责的分公司就在这个城市最中心的商业街区办公,离妈妈的住所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
“谢谢你。”我举茶道谢。
之后,母亲便不再禁止我去看她。
在我的恳求和侯叔叔的督促下,她开始尝试努力控制自己,尽量少喝酒,身体慢慢恢复过来,化了妆,穿戴好,依然端庄大方、明艳动人。
6
去年冬天,父亲和陈慧的事,因为一棵圣诞树被爆出来,被网上调侃为“圣诞树门”。
两个人在微博上各发了一张照片,被有心人对比发现,拍的是同一棵圣诞树,树上有两个礼物盒子,有人猜测其中一个必定是求婚戒指。
外面沸沸扬扬传开这件事的时候,恰逢父亲的公司要有一个大动作,网上的流言很不堪,说父亲是最会做宣传的生意人,感情也可以拿来三炒三卖。
父亲一笑置之,没有承认也不否认,任网上网下的传言满天飞,两人的桃色新闻足足占了一周热搜,不断有新料被踢爆,一波三折,内幕人士接连出来佐证,证真或证伪,热点一浪高过一浪,一时之间,比娱乐圈明星的绯闻还要吸引人们的眼球。
其实,父亲和陈慧同居日久,在公司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侯叔叔暗地里跟我说,“小陈确实能干,跟你母亲有点像的。”
每到假期,父亲就让我轮换着在公司各个办公室做打杂小妹,我也在陈慧手下做过事,她妩媚圆润,身材惹火,总是甩着一头大波浪,踩着高跟鞋一路急行。
比起别的主管,陈慧对我同样尊重,但并不额外关照,相处起来反倒轻松。
陈慧请我喝下午茶,夸我,“阿延是个明事理有教养的女孩子。”
我知道她是指,作为她情人兼老板的女儿,我对她从没有表现出丝毫敌意。
父亲和母亲已经分开多年,跟哪个女人在一起,是父亲的自由,再说,我上学的学费还是从父亲手里拿的,一个连自立的本事都没有的人,有什么资格对金主多嘴?
7
那次,侯叔叔过来看母亲,又提起父亲的邀请:
“公司过几个月上市,他希望到时候你和阿延都在他身边。”
“陈慧呢?”母亲问。我也有些好奇。
“他们已经分开了。小陈没有离职,他把自己的股份赠了她一些。”
母亲沉默。
侯叔叔问我,“阿延,你会陪妈妈一起去的吧?”
我看看母亲,替她做了主,说:“好。”
原来是这样。
敲钟上市当天,陪在父亲身边的,除了公司高管,还有一位张晴小姐。想必陈慧和父亲分手也是因为她。
张晴早已经拿了研究生文凭,却仍然一副高中女生的样子,清纯甜美,我见犹怜,是货真价实的一位美女。
父亲和张晴的相识扑朔迷离,据最可靠的一个版本讲,起因是某次宴会上的一杯饮料:父亲损失了一件外套,发现了一个清新小美女,张晴洒了一杯柠檬汁,结识了一位新晋中年富豪。
听到这个故事,我不禁莞尔,想起那位闻名世界的“红酒女郎”的传奇。
那天,母亲隐在人群中没有现身。
我只看见她一次,她握着一杯酒,隔着无数宾客,远远凝视着意气风发、风光无限的父亲。我恍惚了一下,再看,一个人走近她,带她提前离开了庆祝酒会。
那是侯叔叔。
8
又过了一年。
第一次婚姻结束八年之后,父亲再婚了,新娘正是青春年少的张晴。
一个月后,母亲也再嫁了,新郎是侯叔叔。
侯叔叔的妻子早年病故,他女儿跟我从小就要好,没想到,多年闺蜜竟然一朝变成姐妹。
后来,母亲对我说,她原本不想再婚,侯叔叔再三请求也没有结果,事情便搁置下来。
一日,母亲着凉高烧,恰好侯叔叔电话过来,言语中觉察出了不对。尽管母亲一再声称只是小毛病,他仍然二话不说半夜赶过来,带着母亲去医院看诊,饮食茶水,一应琐事,料理得妥妥当当,陪护了她整整一周,直至痊愈。
他对妈妈说,“素馨,你知道我有多笨拙,但是,以后的日子里,请让我来照顾你吧。”
此刻的关怀,加上多年的照拂,母亲的心终于被这个男人暖透。
母亲的婚礼前夕,蜜月还没过完的父亲撇下娇妻跑过来,跟侯叔叔打了一架。
父亲质问侯叔叔,“遇见我,素馨前半生已经很倒霉,你能保证后半辈子都对她好吗?”
侯叔叔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当年要不是看你一门心思的对素馨好,我怎么也要跟你争一争!结果呢?你对得起她吗?现在,素馨嫁谁,都与你无关!记住,你已经再婚了,你老婆肚子都大了!你跑到这来发的什么疯?”
俩人眼里冒火,不知道谁先动了手, 集团董事长和海外总监便拳来脚往地打起来。
最后,父亲倚在墙上痛哭一场,恶狠狠地让侯叔叔好好对母亲,不然他饶不了他。
父亲青着一只眼睛,拖着他名贵的西装外套走了。
母亲坐在那里,望着侯叔叔走过来,嘴角含笑。
侯叔叔擦擦嘴角的血,俯身紧紧拥住她,长舒一口气:
“自你嫁给他那日起,我就死了心……素馨,世事无常,兜兜转转,没想到我们会有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