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
母亲最近心情不好。我在家里弹琴,她就会开始落泪。这样的情况从两个月前就开始了,于是从一个月前,我不再在家里弹琴。
经营寿司店已经让我每个月拥有足够维持我与母亲生活的收入。凭借我在念商科时学习到的现代经营理念,并结合个人情况,我决定把像父亲那样天天自己在寿司店的经营模式改头换面。我作为经营者,雇佣了一位店长。我只是每天想去的时候去看看就好了。我生活的主要活动则取决于乐团的演出。
母亲总是感谢我接手了“冷月家”寿司店,但其实我应该感谢父亲为我们留下来的这份资产。
可是我不再弹琴的时候,母亲会隔三差五地坐在钢琴前,神情怀念。
上个星期二,乐团的排练结束后我回到家,发现母亲伏在钢琴前睡着了。
结果那天晚上,母亲心脏病突发,带着安详的微笑,去天国和四年前离开我们的父亲团聚了。
我已经是成年人了。又有谋生的手段。想必父母在天上会安心地看着我在这个孤单的世界上生活吧。
葬礼结束后,我还是无法从孤单一人的现实中脱离出来,于是常常心情起伏波动。
本来,我每天下午去乐团参加排练之前,会选择在午间客人最多的时候,在店里弹琴。但是这两周感觉自己实在是力不从心,于是跟店里的人说,最近不会再动钢琴。
乐团的排练也推掉了。
我不想再听见任何钢琴的声音。
美绪
“小胜,你去弹一个。”
胜太郎已经是小学四年级的学生了。这次他没有毫无理由地拒绝我。而是说:“那台钢琴从来都没有人弹过。寿司店不让弹。”
“妈妈上次和苍子阿姨一起来吃饭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弹了哦。”
正从对面把寿司端过来的大师傅温和地笑了。
九岁的胜太郎还在座位上扭扭捏捏。
胜太郎从小就只会默默地努力,一点都不会表现自己。男孩子这样可不好。正好现在店里的人不太多,他还不至于太怯场。
我得到了店长的准许,等胜太郎吃完寿司后,就把他推到了钢琴前。
莲
星期三。母亲去世一周了。
我常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白天也睡不着,只觉得精神恍惚。
我用罩子把家里的台式钢琴严严实实地包起来。乐团早就不去了,这一周以来,店里也很少去。我只有趴在蒙了蓝丝绒罩子的钢琴上时,才能浅浅地睡上一会儿。
一直到中午,我都在家里看书。
《爷爷变成了幽灵》。儿童画册。
我在书店买它的时候,店员看我的眼神同情又奇怪。可能她看到我蓬头垢面的样子,以为我的父亲去世了,而这书是买给我儿子的。
但其实,到现在为止,除了初中的时候常常和班上一个女生一起骑车回家,我都没有谈过一次像样的恋爱。
画册今天就要看完了。隐隐地,我感受到楼下有琴弦在震动。
谈不上好听,手法稚嫩而拙劣。
我抓起衣服,冲下楼去。
美绪
胜太郎弹得很好,一点都没紧张。
可是这首巴赫还没有弹完,一个男人冲了进来,打断了胜太郎的演奏。
那人一脸怒气,眼里却含满泪水,声音不大却强硬地说:“在寿司店弹钢琴是要收钱的。”
之前店里的工作人员可没说。
虽然面前这个人又悲又怒,但看到胜太郎一脸惶恐的样子,我一气之下都没有认出对面这个年轻男人的脸曾经被自己盯着看过好久。
“他是谁啊。”我问牧野。
“啊,对不起,这位客人。这位是寿司店的经营者……”一直在收银台的牧野从门口跑过来,一脸歉意地解释道。余光中,我看到在一旁正在做着寿司的大师傅也回过身,往这边看了好几眼。
我不想为难这位非常和蔼可亲的店长,因为牧野看上去也对于店主的爆发一脸疑惑。于是说:“你这里又没立牌子。”
“实在是非常抱歉,我刚刚……”牧野站在一旁,一边鞠躬,一边搓着手说。
这事跟牧野无关。我只是盯着面前这个面如死灰的年轻男人。
“那好,多少钱,你说吧。”
牧野把刚说到一半的话咽了回去。
这个被称为“经营者”的年轻男人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样问。沉默了几秒。
“一小时五千日元。”
牧野一面跟年轻的老板使眼色,一面惊得张大了嘴。
我爽快地从钱包里拿出一万日元,拍在旁边的桌子上。
“好。给你一万日元,让我儿子在这里弹上两个小时。”
反正是樱井赚的钱。我心想。
莲
我忽然觉得不生气了。母亲去世的悲伤好像也被冲淡了许多。
我拿起桌子上的一万日元,拉出旁边餐桌空着的椅子坐下。
“来,小朋友,弹吧。”
一直站在我身后跟客人道歉的牧野还是提着一口气。直到我示意他可以去继续他自己的工作了,他才转身离开。他照顾了一下周围的客人,还吩咐佐伯给现在店里唯一的四桌客人每人加送一只最新的创意寿司。既是为刚才钢琴前的吵闹赔礼道歉,也算是变相营销。不愧是大学时的同门师弟,虽然不爱上课,只爱唱歌。
这时候,孩子的妈妈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一直盯着我。
“胜太郎,弹吧。”她看着我,对自己的儿子那样说。
可能是被我刚才的气势汹汹吓到了,一首海顿的回旋曲弹得非但不欢快,反而沉重得很。这个叫胜太郎的孩子弹琴时小手直抖,中间还断了两次。
一曲终了,店里的四桌客人不约而同的鼓起掌来。这场面像极了音乐酒吧里的表演。看到从四周投来的鼓励的目光,胜太郎表情从容了不少,脸上露出了笑容。
“弹得挺好。但是作为这么大的男孩子来说,指力偏弱。回去每次练琴前,要单独练习独立抬指。再就是注意一下舞台表现力就更好了。”
说完,我把刚才的一万日元塞到胜太郎的外套口袋里。椅子往后一推,向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