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绪
“苍子,你知道吗?上次我让胜太郎在店里弹琴,遇到之前咱们遇到过的那个钢琴师。”
“真的吗?那家寿司店傍晚也请那人来弹琴了吗?”
“什么呀。那次他和我还有胜太郎发了好大的火。胜太郎在寿司店里弹了几下钢琴,那人居然问我要钱。我听牧野说,那个年轻人是寿司店的店主。”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发火?要钱?不会吧。那人看上去很儒雅。什么时候的事呀……美绪,你看那个人,好眼熟。”
我和苍子的这次聚会,选在了银座的一个小型音乐酒吧里。今天樱井把胜太郎接走了,说是要带他去伊豆那边度周末。我听说只是他们俩,并没有那个后来居上,把我横扫出局的老女人,就同意了。可是今天从一大早就开始下雨,也不知道伊豆那边天气怎么样。否则别说是他好不容易挤出时间带着胜太郎去看海了,就是留在旅馆泡温泉,恐怕也是会觉得闷的。
这家酒吧下午四点钟才开门。我和苍子六点钟来的,现在才八点。不过已经有很多上班族涌进来了。有些男人没带伞,一进屋就把外套脱了下来。西服上衣都是湿漉漉的,带着一股压抑的潮气。
人渐渐多了起来。这时候,乐队也开始了演奏。
我顺着苍子目光投射的方向看去,小型舞台上有一位大提琴手,一位鼓手。现在正在演奏的还有一个吹萨克斯的女生,和一个吹长笛的男生。单簧管在一旁候场。隐隐地,在昏暗的灯光下,我注意到最后面靠右的位置上,有一台三角钢琴。距离我很远,但是我还是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已经被灯光打得说不清变成了什么颜色的琴键前,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他。
莲
失眠持续了一个星期之后,竟然神奇般地被一个小孩子的一首磕磕绊绊的钢琴曲给治好了。
在依旧堆满各种旧物品的狭小房间里,我并不再觉得周身空空荡荡。我变得可以感知周身器物的存在,和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一家三口的温暖气息。
我会想起四年前去世的父亲,和不久前去世的母亲。回忆到不能自已时,依然会热泪盈眶。但是无端出现在心里的那对母子,会让我感受到心底的热度,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本来决定很长一段时间不再碰钢琴的我,在母亲去世的第十天,又重新回到了舞台上。
一位很久没有联系过的后辈找到我,说是第二天预定在银座一个音乐酒吧里有演出,结果负责即兴伴奏的钢琴手刚刚骑车绊了一跤,把手腕摔坏了。虽然不严重,但是第二天的演出肯定赶不上。这是他们大学毕业前的最后一次集体演出,大家都很认真的排练过。钢琴部分是爵士的即兴伴奏,所以不幸也是万幸。虽然钢琴手很遗憾只能在观众席坐着,但是整个乐队只要找到一个可以来即兴伴奏的钢琴手,仍然可以按照原计划进行汇报表演。
若是他早两天给我打电话,我绝对连解释都不会听完,就一口回绝他。但是想起那天那个小孩子认真又稚嫩的模样,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答应了。
那天演出结束之后,已经十一点了。乐队的所有成员都恳请我留下来喝一杯,但是我只想早些回家。自从母亲去世后,我第一次离开家这么长时间。
没想到的是,我正在门口的伞立处寻找自己的透明长杆伞的时候,背后传来两个女人的声音。
不知道她们有何目的与我搭讪,所以我连头都没回。直到其中一个女人凑过来,确切地表明,她们在与我打招呼。
“那个……晚上好。”
我回头,发现这人正是那日在店里弹琴的小男孩的妈妈,喝的有些醉了。旁边还站着另外一个女人,看样子很清醒。
“难怪你那天对小胜发火,”她重心有点不稳,旁边的女人赶紧过来扶住她,“你弹得真好听。你是大学生吧,你要是能给小胜当老师就好了。我原来上短大的时候一直在无伴奏和声乐团的”她前仰后合地说着话,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袖子。她的朋友赶紧把她的手拽下来,又向我道了歉。那只手被拿下来之后也没闲着,“不信你问她”。她用那只手指了指扶住她的朋友。
美绪
樱井把胜太郎带去伊豆度周末的那天,我在银座喝得烂醉如泥。幸好樱井跟我给小胜告了一整个周末的假,因为我整个周末都由于宿醉而头痛欲裂。
苍子倒是清醒得很。至于我为什么会饮酒过量,她的解释是:一,几年来一直独自一人带着胜太郎,从来都没得空放松一下,所以喝得有些多。二,根据我喝多了以后说的那些话来判断,她觉得我应该趁着大好青春年华赶紧再找个人嫁了。
呵,大好青春年华!我都三十一岁了,哪里那么容易就能找个好人把自己给嫁出去!
虽然很多人都说我的容貌和性格都不像三十多岁的人,反而像是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但是容貌可以加分,性格与年龄不符,却让我这个人大打折扣了。虽然说意识到这一点就表明,我已经不再如二十岁时那样任性自然,但是十几年未曾改变的天真心态,却只能在我焦灼的生活状态上更加火上浇油。
苍子或是其他女性朋友都觉得我性格很好。可是如我这般不开化的心境,恐怕不管对什么样的男人都是没有一丝吸引力的。以现在的情形来看,只能靠命运来指引一个能一同接受我和小胜的人来托付终身了吧。
不过那天在酒吧也真是巧。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正和苍子说着寿司店的事,就遇见了给乐队钢琴伴奏的他。
虽然我完全不记得那天具体跟那位年轻的寿司店老板都聊了些什么,但是苍子说我们俩好像还挺投缘的。只不过后来平塚开车接苍子回家,看我喝得太多,于是就顺路把我也带回去了。这才结束了和那位年轻人的对话。
星期日晚上十点,樱井把胜太郎送回来了。说来也神奇,听到小胜按门铃的瞬间,我的头痛立刻就好了。
胜太郎看上去玩的很高兴。我问他伊豆下雨了没有,他说星期五的时候有些阴天,但因为到那里时已经是晚上,所以直接就去泡温泉了。剩下周末的两整天天气都非常好,爸爸第一次带他下海游泳了。
胜太郎给我看他在电车上写的日记,旁边还画了画,整个一个日记本几乎都被他涂成了蓝蓝的。在最后一页还画了他爸爸在电车座位上睡着的样子。
我一整个周末都在忍受头痛中度过,所以连觉也没睡好。本来想着胜太郎回来就赶紧哄他睡觉的,结果他躺在床上,仍然举着本子让我看完他的海边日记再去睡。因为他坚持认为我没能和他们一起去海边,独自一人十分寂寞。读了他的日记,就能和他还有他爸爸一起嗅到海风的咸味。
然而一边看着一边打瞌睡的我,却好像闻到了雨水潮湿的涩味。是酒吧里上班族西装外套被淋湿的味道,是酒吧门口伞立处雨伞裹挟的味道,是喝醉了一脚踩进水坑溅了一身雨水的自己身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