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生于一九二六年,属虎,六十岁时外公去世,外婆一个人生活在一个土做的院中。很大一片宅地上有两间堂屋,三间西屋,一个院子,全是用土堆起来的。院子里栽了葡萄树、杏树、柿树、石榴树等多种果树,围墙外的西侧和南侧种了多半圈三米多高、带刺的枳子树,东侧有一大片空地。外婆的这处院子除了宽大之外,还处在村子的中央位置,地势很高,外婆给二舅起的小名叫高宅,后来二舅成为村子里第一个考取大学的人,再后来二舅的事业也很成功,现在看来那可真是块风水宝地呀!
每逢春节,总会在那片空地上放露天电影、演肘鼓戏、玩乡会之类的,每到此时总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可谓是人山人海,我常常会爬到又老又粗的柿子树上去看戏。
我小时候经常去外婆家玩,她非常爱我,常把最好吃的留给我,经常步行带着我去赶集,买青苹果、西瓜、甜瓜、点心之类的供祖孙二人享用。
外婆虽不识字却有一肚子的故事,隋唐演义中秦琼秦书宝、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这些故事她如数家珍;三国水浒杨家将,她都非常熟悉。因为她喜欢听书,她赶集时总会来到街边唱大鼓的书场去听几场,每到故事高潮时,唱者总会停下来收点小费,外婆总会给上一毛两毛的。除了听大鼓外,她还听收音机,那时有些电台会在固定的时段播放评书,外婆没有时钟,但她总会一集不落地准时收听,她计时的法宝是一块砖,她在低于院子地面半腿深的堂屋当的某个位置上放一块砖,当太阳的光线照到这块砖时打开收音机,刚好开讲,听完后她会把这块砖前后(春天向前,秋天向后)稍稍移一根葱(老家有过一冬长一葱的说法)的位置,外婆不懂历法,但她却在生活中发现了太阳高度会随时间的变化而变化的规律。
早晨外婆起得很早给我做早饭(通常是做我喜欢吃的手擀面,一定会打几个荷包蛋在里面),她走动和做事情总是蹑手蹑脚,生怕吵醒了我,做好饭也不叫我,她会让我睡到自然醒。我也非常疼爱外婆,那时候我小,没有钱给外婆花,但是我有力气,每次到她家,我总会帮她到相隔半里地外有压水井的邻居家挑水,把外婆的水缸挑满;帮她去地里割青草喂兔子;帮她推磨;扫院子;早起背上粪箕去庄里拾粪;修理破败的藤椅、软床;用输液的废皮筋编制工艺品给她挂在钥匙扣上……
外婆不能走很远的路,因为她是三寸金莲。按理说外婆小时候所处的年代已经进入民国,缠足之风已经破除,但是,可能是因为她所处地方偏僻,或者是因为外婆的家风严酷,她仍然被缠了足(和外婆同一时代的许多女子都没有缠足)。缠足带来的危害让外婆用她的一辈子来偿还,最后外婆的离世也与之相关(因脚小走路不稳,在雨天的院子中滑倒两次,摔断盆骨,卧床不起,引起并发症去世)。
外婆家中有几亩薄田,由于子女都陆续成家了,所以农活就要外婆亲力亲为,可想而知她脱着三寸金莲在田间劳作是什么感受。每到农忙季节,她都会感到非常无助,因为她的脚太小了,做什么事情都异常地慢。回到家中,因为劳累过度,站立太久,她总会喊脚疼(缠在脚底下的四根脚趾时常起茧子、发炎、化脓),此时她总会抱怨给自己缠足的长辈。
其实应该抱怨的是那种变态的审美观和那让人无处遁逃的害人的社会风气。因此我们要教育下一代拥有独立人格,为了追求幸福生活,要敢于挑战一切不人道的制度和束缚。
到今年暑假,外婆已经离开我们十年了,但愿天堂里没有让外婆痛苦一生的缠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