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的前名叫钱塘湖。今日的杭州,隋朝之前称钱塘,大禹治水时因疏导水势而挖的一条人工河。大禹万万没想到,开挖这条河原只想用于治水害,后来却成了人间情感最丰富的一堤湖水,打湿每一个伫足湖边的游人的心。
寒来暑往,西湖的西冷桥畔,又迎来一个春天,这已经是人间东晋年间了。西湖岸的柳枝上,嫩绿爬满风中,蔓上人们的心扉,那点点翠绿,恰似寂寞芳心滋长出的爱情触角。西湖,终于长大了,不甘于简单幼稚的童年游戏度日,在这天,开始她的初恋,迎来她第一次朦胧的爱情。
于是,西冷桥畔,开了一朵芳名叫苏小小的花。
苏小小,小小的心,是一座寂寞的城,城里住满了无主的心事。这些长大了的心事,不是慈祥的乳母贾姨所能开解,失去父母的爱之后,她渴望得到更多爱来慰藉她的寂寥。
她的心事不能再象以往,任由楼阁禁锢。情感的洪流,就像大禹治水,不能堵塞,要靠疏导。她踏出深闺,坐上油璧车,这朵寂寞又多情的花,将花间心事探出头去,探到西湖最热闹的路上,去叩爱情的门。
燕引莺招柳夹道,章台直接到西湖。
春花秋月如相访,家住西冷妾姓苏。
她的邀请是如此的大胆与热情,撒满一路,试问那个多情公子,不被她牵引的诗,带到西冷桥畔的家中。
从此,她的小楼,成了诗酒唱酬的场所,王孙公子终日寻访流连,都盼能与她共谐一夕佳话,折这朵小小的我见犹怜的爱情之花。
只是,这些住惯了西湖的雅士文人,太熟悉的气味,没有让她有太多的新鲜感,奢糜的气息中有种让人窒息的感觉,她呼吸不到渴望已久的雨后清新,所以,她只限于与他们在阳光下作一度浅浅的聚散。
停泊在风中的心事,有谁可为她收集,为她疏导,为她开解?等待在风中的爱情,谁的肩可让她一靠疲惫,谁的手可为她一抚伤寒,谁的心可让她的漂流靠岸?
直至有一天,那个叫阮郁的少年,骑着青骢马从金陵建业而来,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气息。空气里弥漫了爱情的味道,深深吸引着她。她,嗅到了。这,就是让她迷迭让她熏醉寻觅已久的味道。
而他,似乎也只为她而来。只一照面,就醉倒在她的万种风情中。他要把她锁在心中,每天只让自己欣赏。西湖天下无双的景致,原是要小小这样的人儿来配衬的,而苏小小这样的人儿,也是要依偎金陵的贵族才不致于认人惋惜。
这一晚,月色溶溶,她靠向他,靠在他热炽的胸脯上。她的舟泛过十里烟波,终于可以靠岸,他的手,如温柔的缆绳,将她系住,扶她上岸,他要和她在西湖上种一株叫甜蜜的果树。从此,妾乘油壁车,朗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冷松柏下。
西冷的松柏作证,我们的爱,将比松柏更傲人间霜雪,树坚情更坚!天真的小小何从得知,初恋从来都是以失败收官,西湖的初恋亦是一样。
他的爱,并不只为她停留。杨柳丝丝,没有将他牵绊住,她的青丝缕缕,也没能将他绾住,是天意弄人,还是人意为之?总之,他的青骢马,纵览了驰骋了爱抚了她的芳草地后,就一骑绝尘而去。
原来,她只是他的旅途行经的驿站,稍息后,他又飘然远去。
逃出了记忆却掉进了忧郁,这思念翻来覆去,爱到了谷底,雾慢慢的散去,仍看不到你的踪迹,阮郎,金陵有比我更娇俏的花朵吗?金陵有比西冷更相思的桥吗?金陵有比西湖更柔情的水吗?让你如此去意决绝。从此她无歌无梦。
深呼吸,空气里有我们爱情的味道,可你闻不到,可你闻不到。
多年以后,一个叫鲍仁的穷书生,来到西冷桥畔,穿行她的视线。她那灰了的伤了的最后死了的心,猛然给他忧郁的眼神刺痛,他的一声叹喟,震醒了她全部神经。
“敢问尊姓大名?”她多么希望她的希望不再落空,凝住眼泪细细打量。
“小生姓鲍名仁,家境贫寒,读书荒山古寺之中,准备入京应试,无奈盘缠短缺,无法成行。今考期临近,我只能望湖兴叹!”
不,她不相信,她知道他虽然换了个名字,但依旧是她的阮郎。不然,眉目之间,言行举止,何以如此相似?抑是心底的一线相思,不曾扯断,把他当作了他?
变卖了青骢马,典当了轻裘衣,遗弃了爱情的他,也遭到了富贵的遗弃,推出门外。一定是如此。她想。
她怎忍心看到自己的爱郎如此落泊,他的负心,在这一刻,被她彻底全盘否决。她当助他一臂之力,盼他能鲤鱼跃龙门,轻揭黄金榜。
她的心从没有如此快活过。她望着鲍仁远去的背影,轻轻吟诵:“妾乘油壁车,朗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冷松柏下。”她希望他回过头来看她一眼,让她惦念这最后的温柔,但渐行渐远的他,终究没有回头,只留给他一个孤清的背。
她已明知鲍仁并不是她的阮郎,不然她的歌声何以他无动于衷?泪水不知不觉朦胧了她的眼,幻想有一天,她能等到阮郁的到来,他骑青骢马,她坐油璧车,一起漫步西湖,他最终会回来的,因为她的心,永远为他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