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写不长
七十年代,刚刚参加工作的妈妈被分配到一所乡镇小学任教。那所小学规模很小,小到没有食堂,小到只有妈妈一位公办教师,其他同事都是民办教师。
同事们的家就在学校附近的几个村子里,他们的饭都在家中解决,妈妈怎么办?
学校的解决方案很古老:由学生家长轮流送饭。
据说,之前村里请的私塾先生,也是这样吃饭的。这个方法,少说也有几百年历史了。
每天,轮值的学生,把家长层层包裹好的饭菜,送给妈妈。因为是给老师送饭,家长们都很重视。在那个食物匮乏的年代,这诚意体现在:主食尽量是白面、分量足、有肉。即使没有条件呈上大鱼大肉,菜里也一定得有点儿肉星。
同样是农村长大的孩子,妈妈知道为了筹备这三顿饭,对一个农村家庭意味着什么。轮值的家庭主妇一定是苦心经营、多方筹措,毕竟那是个吃肉就是过年的年代。
所以,对于送来的饭,妈妈从来不吃肉,只吃菜,而且吃个七八成饱,尽量再留一块馒头。也许学生回家后,父母会把这块珍贵的白面馒头再奖励给他。
这是父母那代人记忆中的乡村,穷、饿、但讲究礼数。
八十年代,我生活在城乡交界处的农村,看到随着经济的发展,乡村的宁静被慢慢打破,日渐繁华和喧嚣。
但有一些习惯依然保留着。比如白天家里有人时,院门总是大开着,门口扫得干干净净的,这才像是过日子的样子。邻居们来借点盐、要壶热水,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姐的婆婆,为人处事一向大方。八十年代时,她家拥有村里第一台煤气灶。她婆婆使用后发现,这玩意儿烧热水太方便了。那时在农村,家家都是用大锅烧水的。
于是,农忙时,她婆婆招呼邻居们都来她家烧热水。后来,全村人都提着壶、排着队来她家烧热水。
我还记得,八十年代初,我家买了电视机,黑白的,日本声宝牌。每周《霍元甲》上映时,总是挤满一屋子的人。
这是在乡村这个人情小社会里,才会发生的故事。
我写关于农村的文字,因为怀旧,也因为对那种亲密关系的又敬又爱又有点儿怕,复杂得难以描述。
现在,我回到乡村,它在我熟悉的底板上,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样子。
前年秋天,玉米收获时,我回到农村老家,看到每家都把玉米晒透后,堆在门口的大铁笼子里。那种铁笼子有一人多高,直径大概一米多。每家门口都有这么几个,里面装满金灿灿的玉米棒。
在我的记忆里,玉米不是这样保存的。是每颗都保留几片玉米苞衣,然后像绑小辫那样辫起来,挂在自家的屋檐下。
我问亲戚:“这样放在外面,会不会有人来偷?”
亲戚笑着说:“这么肯下苦力气的贼,现在上哪儿找去?再说偷了也卖不了几个钱哪?贼看不上。”
在我童年时,农活很多很辛苦。每次看到乡下的姨妈,她总是在忙。要播种、要除草、要加化肥、要抢收。即使回到家,还有猪、狗、鸡、兔子,一大帮家畜用各种语言叫翻天,等着开饭。
姨妈家以前有六亩多的地,近年来慢慢缩小再缩小,现在只有一亩多。闲着无聊,她开了一家棋牌室,生意不错,却引来同村人的嫉妒。
某天晚上,八点多,警察突然来到棋牌室,说是接到举报,此处有人赌博,把姨妈和一桌顾客带到派出所。
结果,四位顾客和我姨妈,五个人加起来,搜出来的钱不到二百块。姨妈受了好大的惊吓,在派出所里呕吐不止。警察怕惹来麻烦,训斥了几句,就把人都放回来了。
姨妈总说:人心变了。
世风不古永远是主流,哪一代不是这样评价当下的?
现在,我回到的乡村,街道笔直干净,家家门户紧闭。年轻人大多去城里打工了,他们不屑于当一个农民。反倒是几个城里人,来到村里,承包了大片的土地,种植花卉和有机蔬菜。
我们在享受时代进步带来的便捷,有什么资格要求乡村一定要做与世隔绝、民风淳朴的桃花源呢?
在往昔的岁月里,冬天农闲时,相熟的乡亲们,聚在姥姥家的热坑上,一起喝茶、唱戏、听收音机。将来,我向孩子描述这样的乡村,他会向往吗?
Endless
繁华乍现
朴素压底
文 | 写不长
图 | 据CC0协议引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