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开始做梦了。自从搬到林爽家之后,我就几乎每晚都会做梦。在梦里我看见一个短发的女生,穿着牛仔裤,与青色的T恤。她转头,看我,好像在等我把手伸过去,牵住她。但我始终没有这么做。梦里的我,是一个偏执而自我反叛的人。与现实里随和的我完全不同。心里仿佛在说,想要牵手,就必须是你来牵我的,我绝不会主动献媚。天空黑得发亮,周围雾蒙蒙的,耳边能听见汽车刹车的声音混合孩子们的熙熙攘攘。她背对着我,但我还能感觉到她的苦笑与灰心。她用手把头发潦到耳后。不一会儿就走了。这样的梦反反复复,而且在梦里我居然是个男生。
我捂着脑袋一摇一摆地走向卫生间,撞到正在上厕所的林爽。
“早啊。”我随口打招呼,脑袋还迷迷糊糊的。
“早什么呀,现在才两点,天还没亮呢。”林爽眉头紧锁。
“喔,是嘛,那你怎么在这儿!”
“别提了,不知道是不是吃火锅时候用的辣酱过期了,拉肚子呢。”
“我也吃了,好像没事。”
“是嘛,快把脸伸过来让我看看。”
我听话地把脸靠近林爽,她作严肃状,深深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今日只不过是为了再次确认一番,您虽是凡胎肉体,但七筋八脉的走向确有异于常人,眉骨锐利有一道让人无法参透的光,你今生注定三个字,命太硬!”
“拉你的屎吧,话多!”我一把推开林爽那一张口就爱爆侃的嘴。
醒来后就始终都睡不着,林爽来往于厕所与客厅之间。
在厕所的时候就玩手机,在客厅的时候就陪我聊会儿天。
夜里我感觉到很沉的寂寞,没错,寂寞是有重量的。那种寂寞会像是一块巨大的罗盘压在你的心口,有时会喘不过气,但有时那罗盘又会指引方向。可寂寞究竟是什么呢,是一种被周围人忽略的感受,还是一种世界在热闹什么都与我无关的冷眼旁观?我想不通。人生大概就是这样的,会有许多忍不住去想,但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问题。不,也许人生不是这样,应该是只有青春会这样。在整个人生里大概没有人会有闲暇与闲心去操心那些对生活无关紧要的问题。找不到答案的问题会被忘记,找到答案的问题会变成道理。
“你这是不打算睡了?”林爽捂着肚子走过来。
“恩,反正明天也没什么事,白天再睡吧。”我说。
“明天我们去郊游吧。”林爽提议。
“为什么?”我问。
“哪有什么为什么,突然想到的,想去就去呗,万一后天我又拉肚子,拉着拉着虚脱了死了,那我一定会很后悔明天没有坚持去郊游,所以想到什么,只要不违法不违背良心就先去做了再说。”林爽说话的声音可能是受到腹泻的影响有些虚弱。
“这是你的末日人生论吗?”
“算是吧,是不是特崇拜我?”
“还行。”
“到底去不去?”
“看天气吧。”
我不是有计划的人,很多难以决定的事情我都交给天气。例如第二天要不要去超市大进货,买些零食,汽水,泡面,啤酒之类的填满冰箱或者晚上该不该一个人去公园跑跑步,消化消化,运动运动。这些生活里的不起眼的决定我都会交给天气。要是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有微风吹得人神清气爽的,那就出门。如果是阴雨天,那就不去。
其实这样做并不是随意,而是一种推脱。我希望把决定交给天,无论结果好坏都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天。天做的决定,再坏我也认了。说起来这也没什么,但挖得再深一点就会清楚的发现我是一个极其害怕担负责任的人,就连生活里的鸡零狗碎我都希望把责任与决定权推给上天。
很快,林爽就不说话了,我瞥了一眼才发觉她已经在沙发上睡熟了。脸上还挂着甜蜜的笑容,大概她是梦到美食与美男了吧。她的身上似乎永远具有少女的特质,纯粹而自信,同时带有稚气与志气。我总觉得没有任何人可以打倒她。脱离童年又还未进入中年的孩子总是以为自己拥有无限的可能与力量,自己永远是世界的主人,战士。无坚不摧无所畏惧,但同时也一无所有。那些单纯的勇敢正是因为自己的一无所有。囊空如洗才不怕失去,才什么以为都容得下。
没多久我又沉沦进更深的梦里。梦里的那女生又转过身,望着我。好像前世我们就已经很熟了,那种感觉心照不宣又玄之又玄。这一次我试图抓住她的手,但梦又醒了。
我睁开眼的时候,阳光洒进来。我看见光线中漂浮着一束灰尘,我用手抓了抓,灰尘迅速翻滚起来。是抓不住的,人类很奇怪,总以为小于手掌的东西就一定能抓得住。其实不然,其实我们连漂浮在光线中的灰尘都抓不住。说得更悲观一点,要不是昏暗房间里猛然射进一束光线,那我们连那一点点灰尘都看不见,看不见都更别提去抓紧了。
我突然想起了母亲年轻时说过的一句话,女人就像是水,能解男人的渴。而男人更像是水,用手是抓不住的,只有十指并拢双手作舀状,才能把水留在手心。人们似乎都知道女人是要哄的,但很多女人都不知道,男人是要捧的。
想到这里我不禁哑然失笑,并不是因为母亲用水比喻男女,而是觉得年轻时的母亲对还年幼的自己灌输这样的理论真是太可笑了。但再想一想,就有点难过了。也许母亲的本质是寂寞的,才会对自己的女儿说出这样不着边际的话。
有时候我很想抱抱我的母亲,想像一个孩子一样依赖着她的宠溺。可我知道那并不可能,她的怀抱始终是留给下一个男友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母亲那么热衷于恋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的每段恋情都会无疾而终。或者每个人都有完全不同的生存之道吧。也许在母亲的世界观里,周围每一个人都是怪异的,错误的,不懂人生奥义的愚昧的人类,同样也包括我这个始终无法认同她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