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入学前,几乎都是在店里度过的,一是年纪尚小父母并不放心我每天在家里待着,又不能总托付给楼下住的姥姥照看,二来虽说还是小小孩子一个但也到了识字开窍的节点,应该在父母身边接受启蒙教育了。于是每天吃罢早饭我就随家人出发,到店里后搬一个板凳坐在货架旁,翻开一本黄色封皮的古诗书,磕磕绊绊地读了起来——倒不是我有多喜欢古诗,实在是讨厌极了,但有母亲在一边监督,我也不敢怠慢。好在那时记性好,不管五言七言,只要不太长的古诗,总是念一会便熟记心中,这时候要赶紧背给母亲听,背完了便被允许自由地玩一会了。
说是玩,也只不过想到能逃避背诗而心喜,附近的确是无聊透了。店前就是一条普通的人行道,马路是绝对的禁区,只要走下人行道一步被父母发现就是一顿训斥。隔壁是一事业单位的家属区大院,尽管院子里有篮球架,但对于连球都扔不到篮板的我来说,自然也体会不到这一运动的乐趣。更何况其中一个篮球架后有一棵硕大的榆树,我曾经蹲在树下玩地出神时不知从哪掉下来了一只肥毛虫落到了鞋上,从那之后每当看到那棵榆树,肥毛虫蠕动的场面挥之不去,也就不会再去那儿玩了。所以到后来,想去玩的地方就只剩小树林了。
在院子的一侧有一块被修剪了杂草的空地作为家属区的停车场,后面是杂乱的灌木丛,与一些不知名的藤蔓交织长在一起,走近这些不讨喜的植物就能依稀发现一条被踩出来的小径,走过这条小径便是小树林。
说小树林小,是一点也不虚言,它最多不过五六十米长,二三十米宽,四周除一面隔着灌木杂草与外相通外,其余三面都是不透风的高墙。里面稀疏的种着一些挺拔的桦树,树下结实的土地上散落着几块青石,那是附近住的老人们乘凉聊天的坐凳。虽然并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一片小树林,但这丝毫不影响我在里面找寻快乐的时光。
每年开春后气温回暖,小树林里萦绕着泥土的芬芳,老人们便会如期在这里相聚,坐在青石上说着彼此的家常与过往。我并不乐意在这些絮叨的嘴巴旁边玩,他们总在把一件事刨根完陷入沉默后随即在我身上找到新的话题,说来说去不离这是谁家的谁,这孩子也没人管,我家的孩子怎样怎样云云。有时我去的晚,他们已经回家了,我就踩在青石上,双手抱着光滑的树干往上蹦,好像爬到了树的顶端那般自在。阳光透过树叶倾泻在小树林,光与影便在脸上婆娑起舞,欢快地书写着一个小孩子的全部秘密。
盛夏之时,傍晚暑气一退,小树林里闪动着点点灯光,那是附近的住家带着手电筒来捉知了猴。有的人全副武装,提着应急灯,往树上一扫,整棵树都被照亮了。也有的人纯粹是带着孩子来消遣,所用者不过一个塑料瓶一根小棍。只是小树林太小了,人们翻来覆去也就在那些树下转圈,谁要捉到一只知了猴,就能引得周遭的羡慕。伴着没完没了的蝉鸣,小树林就这样一直喧闹着,一直到暑气完全退去,凉意渐浓,它转而又变成周围最安静的一隅,任由风吹叶落,除了我还会定时到那溜一圈,偶尔捡一捡地上奇形怪状的树叶,小树林就这样被世界遗忘了。
小树林俨然是我最好的玩伴,可即便如此,却还是对我藏着秘密。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便发现在小树林角落,两面墙的墙角,有一条小浅沟从墙外经墙底到小树林里约二十公分后戛然而止,浅沟两侧长着杂草和苔藓,并不起眼,只在阳光从墙外透过浅沟照进来时才见得其形。如同我不知小树林缘何在此一般,为何有这一条浅沟对我亦是不解之谜。我是如此被这条浅沟吸引,因为透过它看到墙外时,我总会想:墙外该是怎样一番光景?
这几乎激起了我所有的求知欲,趴在地上看去外面似乎也只不过是一片平淡无奇的泥土地罢了,我却并不满意于此,为了一窥墙外的景象,我试着在墙下垫起石块往上爬,也盘算过如何绕到墙外去,所有这些除了最后弄脏了衣服或者比允诺的时间晚回去而受到批评之外一无所获。纵使我一天天地努力,那墙却横亘在那,爬不上绕不开,一动不动。有时急坏了,朝着墙面用力踢上几脚,除了脚的疼痛一无所得。风吹得树梢哗哗作响,好像在说着,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正式入学后,下午放学回到店里总归时要先写作业,然后吃饭。饭后夜色已至,母亲说晚上小树林不安全,叫我不要再去,我只得在人行道上看车来车往。之后父亲给我买了一个篮球,我便独自在篮球架下自娱自乐,权当锻炼身体。
成人后离开家乡外出求学的一天,我蓦地想起了儿时的自己,旋即那件心事又清晰地浮了出来。我打开地图软件,依照小树林的位置却发现那里什么也没有标记。放假回到家中的第二天,我一大早就满怀期待地出门,准备与我的老朋友再见上一面,哪知十多年的时间足以让那一带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小树林还有那三面墙的痕迹被抹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几栋寻常的楼房,楼下传来老人们说话和孩子们玩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