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世界有时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小。

第二天醒来，姜辛迅速整理妥当，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姜辛是一家杂志的签约作者，给杂志写故事，但是收入不固定，寄回孤儿院的钱也时少时多。所以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教育机构的网络讲师。那个教育机构是姜辛的师兄和别人合伙创办的，短短几年便成了X城教育机构的龙头。现在她总是半天用来上课教学生，半天用来写稿子，也算是自由职业者，只不过是地点上的自由。

上午的学生，名字叫赵睿祺，就住在C城，她带了将近三年，从他高一到他如今高三。其实这次来C城，一大部分原因是奔着C城的琳琅满目的美食，还有一小部分是因着她这个学生，这是她带得最久的学生。虽然每次上完课，总会陪他聊几句，但是也仅停留在开几句玩笑，叮嘱他努力完成任务上，因为姜辛总觉得这个孩子是冷漠的，是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即便他冲着你笑意盈盈，那也是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就仿佛手里捧着的是一块冰，不管怎么捂都捂不热。姜辛不晓得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也从未问过，但她打心眼儿里想把他当做自己的弟弟般来疼惜，想化开他如寒冬腊月天的内心，让他知晓原来这世界上还有春暖花开的温情和味道。

姜辛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就如同一个窘迫到周身只剩下一个热乎的烧饼的流浪汉，却在阴冷的街角发现了一个比他还要一无所有的人，然后就禁不住要把自己仅有的烧饼分与他一半。或许是因为只有他才晓得对方的艰辛，或许是因为仿佛只有通过对别人的怜悯来怜悯亦或救赎自己，让他短暂地忘却其实自己也只是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汉。究竟是她渴望帮助他温暖他，还是她期望通过给予温暖而实现自我救赎？姜辛分不清。

望着电脑屏幕里跟自己打招呼的赵睿祺，用宁悦的话说，就是典型冷帅正太一枚，不用等长大，现在就可以祸害人间了。俊冷的外表，白皙的皮肤，看着他，姜辛脑子里总会莫名的蹦出肤若凝脂这个词语，惊诧于C城水土真养人，末了在心里喟叹几声暴殄天物。

赵睿祺是极其聪明的小孩，总是一点即通，就这点而言，姜辛是十分欢喜的。既定的内容高效的就上完了。

“姜辛，你还没到C城？！”赵睿祺总是喜欢直呼姜辛的名字。于这点，姜辛也曾郑重地跟他交涉过，然而一碰上他冷漠的眼眸，看着不容争辩的神色，便也晓得是徒劳的浪费时间而已，最终也只能无奈地默许了。这孩子，你把他逼急了，真会翻脸不认人，从此与你断了所有联系。在她之前还有好几个讲师带过他，只是大约过不了一个月，这孩子就会千方百计地将讲师逼得跳脚，然后两看两相厌。就这点而言，多少有些无奈。

“嗯，前几天到了，只是忙着收拾住的地方。没来得及告诉你一声。”上次上课的时候随口提了句自己可能回来C城，没想到他还记得。

“你到了？在哪儿？”赵睿祺的大眼睛里蓦地闪烁了一丝光芒。

姜辛报了一个地址，然后又叮嘱了几句老生常谈的话题，便轻轻的合上了电脑。轻揉着太阳穴，开始琢磨最古老的哲学命题：吃什么？去哪儿吃？昨天在公交车上发现离这儿不远处有条小巷子，里面满满的全是卖吃食的小店铺，或许可以去那儿转转。

姜辛倚窗而立，手里握着杯冒着丝丝热气的开水，轻轻吸了一口，脑子才仿佛缓过来般，开始慢慢运作。这雨从昨天就一直在飘，没有丝毫要停歇或者痛快来一场的意思，慢慢吞吞，像极了这座城。其实南方真的并不比北方暖和多少，为什么却没有暖气？绵亘的秦岭淮河一线，就像小学时候书桌上的三八线，界限分明的划出了属性不同的区域，造就着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的无奈，我与你之间，事到如今，大抵也隔着秦岭淮河清晰而分明的界限，然后只有一声无奈或者造化弄人的喟叹罢。

围了条米色的围巾，姜辛便下楼了。只是还没出巷口，不禁便有些怔住了。因为姜辛看到了赵睿祺，他撑着一把硕大的深蓝色雨伞，站在巷口。

“姜辛，请我吃饭吧！”赵睿祺远远地冲着还在发愣的姜辛喊了一句。

“啊？哦~~~”等回过神，才晓得自己刚刚有些惊讶过头，不禁快走了几步，“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没饭吃，所以来找你蹭饭啊！”赵睿祺打量了她一眼，十分怀疑她刚刚究竟有没有认真听自己说话。

“哦，你爸妈不在家么？”姜辛有些疑惑纳闷。

“嗯，呃，好像，是不在的。”赵睿祺有些闪烁地回答道。

“哦~~~”姜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然后冲他粲然一笑，问道：“想吃什么？刚好我正准备去吃饭，一起吧。”

“嗯。”

赵睿祺很自然地把伞撑在两人之间，问了句：“下雨哎，你不晓得么？出门都不打伞。”

姜辛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回了句：“不爱撑伞，何况这雨又不大哎。”末了补了句，“淋淋雨，没准儿还能长高呢。”

赵睿祺一怔，蓦地哈哈大笑起来：“姜辛，你这个是我听过的最奇葩的理由，你还说得那么那么理直气壮，好像真的似的。”

姜辛回头愤恨地瞪了他一眼：“还要不要吃饭？！”

寻了家看着干净整洁的串串小店，两人选了一大堆吃食。

姜辛吃得很欢，一边吃一边抽着气，不时用手微微扇着，连鼻尖都沁出些细细的汗珠。在北方人中，姜辛一直以为自己算是可以吃辣的那拨，现在才晓得C城的辣比她预期的要辣得更加猛烈。姜辛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因为辣，微微的泛着红。一边抱怨着怎么可以这么辣，一边却无法割舍下。明明觉得并不适合自己，并不是自己所能承受的，但就是割舍不了，人们多少时候都在做着这样的事情啊。

赵睿祺只是埋头吃东西，并不怎么说话，一边听着姜辛的抱怨，一边看她吃得很开心的样子。赵睿祺觉得姜辛抱怨时皱着眉头的样子，很好玩。自己每年都要回一次香港的家，或许勉强可以称作家吧？一大家子聚在一起，那么多人吃饭，却异常安静。低分呗的环境下，他几乎分辨得出每个人的咀嚼频率。他不喜欢那样的安静，甚至厌恶。看着姜辛平和的样子，赵睿祺低头，猛地扒拉着饭。末了丢过去一个非常鄙视的眼神，这点儿辣就受不住了？

姜辛抱怨的间或还能同他说着话，“你怎么来的？这么快？已经高三啦，要记得抓紧时间哟，要不然千万别说是我学生。咦，下午不用去学校么？”忽然想起现在有些孩子高三就呆在家里复习备考，除了一些考试，一般情况下，不怎么去学校的。她的一个学生曾经告诉她，他们班高三时候，偌大的教室曾经一度只有三个学生。便也不诧异于此刻赵睿祺同她一起吃中饭了。

听着她略带跳跃性的问题，赵睿祺一时不知道该回答哪个好。

“你会在C城呆很久么？”忽然，赵睿祺抬起头问她。

“这个连我自己也不晓得，嗯，大约得看这儿的好吃的能留我多久。”的确，这个问题，姜辛自己也不晓得，或许一个月，或许半年，或许更久。

“嗯，你有空么？要不天天给我补习吧，趁你还在C城，毕竟对着电脑没有面对面来得直接嘛。”

“天天补？你时间有这么多吗？”如果姜辛没猜错，这种在家复习备考的学生，恐怕每一科都请了家庭教师，每天安排的可都是满满的。只是看了看不再说话的赵睿祺，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其实姜辛第一反应是扭头望天，这阴雨天，连太阳的影子都捉不到，更不可能打西边出来。这孩子难不成吃错了药，变了性子？或者是立地成佛，顿悟了？带过他的讲师都晓得他有多抵触学习。虽然在姜辛带着的期间没有什么过分的叛逆举动，但是她布置的任务，总归是不肯好好完成的。想来这是个好现象。更何况姜辛一直比较好奇，现在的赵睿祺为什么会是现在的赵睿祺？她还是很期待见见他爸妈的。

付了帐，离开店铺，姜辛和赵睿祺约好明晚上课的时间，便分开了。只是听到赵睿祺说他现在住的地方时，还是禁不住诧异了许久，世界真的好小，有时候比我们认为的还要小。赵睿祺竟然就住在巷口对面那个公园附近，难怪乎他那么快且准确地出现在巷口。

姜辛慢悠悠地往回走。边走边感慨，只听说有喝多了晕乎的，现在才晓得大概还有辣晕的，不过还是觉着辣得过瘾，连身子都不由得暖和起来。只是想起赵睿祺，便又觉得这孩子真是不一般的清冷，基本上都不怎么说话，害得自己得不停地说，就像只抱着胡萝卜啃着的兔子，一刻不停。姜辛一直是话不多的那种人，她不会没事儿的时候也找人聊几句，当然有事儿的时候更不会，她喜欢自己一个人慢慢琢磨。姜辛觉得这顿饭都快把她一个月要讲的话都透支完了。

罢了罢了，回去写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