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重文化视角
李娟从小和外婆在四川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来又回到新疆,和母亲辗转于阿勒泰地区,以杂货铺和做裁缝为生,随后她在阿勒泰工作了五年。“生活在阿勒泰地区的汉族人”这是一直贴在李娟身上的标签。她成长的岁月中,四川和外婆给予了她纯粹的汉文化的影响,而阿勒泰和阿勒泰的牧民们则带她走入了游牧者的世界。两种不同文化的冲击让李娟的散文叙述角度与众不同,既是一个忠实的记录者,又是一个冷静的评论者。
李娟就随着哈萨克牧民扎克拜妈妈一家从春牧场一路辗转迁徙到深山夏牧场,取材于这段真实的经历写就了《羊道》三部曲——《春牧场》《前山夏牧场》《深山夏牧场》。就像她在书中所说:“所有的文字都在制造距离,所有的文字都在强调他们的与众不同。而我,更感动于他们与世人相同的那部分,那些相同的欢乐、相同的忧虑与相同的希望。于是,我深深地克制自我,顺从扎克拜妈妈家既有的生活秩序,蹑手蹑脚地生活于其间,不敢有所惊动,甚至不敢轻易地拍取一张照片。希望能借此被接受,被喜爱,并为我袒露事实。我大约做到了,可还是觉得做得远远不够。”
贯穿整个《羊道》的,是李娟本身的生活和生活过程中最直观的感受,她作为一个牧民家庭中的一员去参与转场,然后把这种生活用散文的语言呈现在读者的面前。同时,作为一个外来者,她小心翼翼,希望不因自身的到来改变牧民原有的生活方式。
人与自然
与现代都市迥然不同的生态环境孕育出了具有独特人格魅力的草原文化人格美,而在散文中多处刻画游牧民族的人格美则体现出了李娟深切的人文生态关怀。现代文明席卷了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没有一块土地得以幸免,生活在城市里的我们在感叹游牧文明的衰落,遗憾于另一种生存方式的消失,但对于不停地跋涉迁徙的人来说,未免过于残忍,在荒蛮的野外,他们的每一次启程都是冲着希望,冲着更好、更舒适的生活。很难说清,作为草原的主人,他们逐渐离开这片赖以生存的土地,是幸还是不幸?李娟的散文向我们描述了一种久违了的自然、放松、自在的人性状态。这种人性状态存在于都市异常少有的一种生活姿态中:悠闲、平静,没有明确的目的性,更没有堆积的工作事务,不必听命于某些人,也不需要对别人发号施令,可以听凭内心,放任自己的行为,散漫、自由,以至于有时时间的概念完全从这样的生活中消失了。
当许多人理直气壮地炫耀对大自然的“征服”时,作者李娟,却跟从一个哈萨克家庭,游牧在冬库尔夏牧场,在微薄人烟和漫远的时空里,阅读那里的花草星月,牛羊骆驼。哈萨克族人的历史文化,古老的生活习俗,豁达、孤独、纯粹、仁厚…,搅拌着自然的沉静和辽阔,通通被作者收拢笔下,全书如一幅水墨长卷,清淡翔实,充满了智性的光斑。
当然,最吸引人的,依然是李娟那碎玉般的文字,奇形怪状的思想,还有她习惯性放在括号里让你猝不及防的诙谐和看似不经意间的疑惑。
李娟的眼里全是美,但心里却不无孤单。闲暇时她总是一个人走很远很远,但“却总是无法抵达想去的地方。只能站在高处,久久遥望那里”,而且“每次出门,向着未知之处无尽地走,心里却更惦记着回家”,她的心思交缠在脚步和灵魂之间,寂寥成长天秋水,孤鹜落霞,但却从不忧怨,而是借由这孤独而把持自己,“不悲伤,不烦躁,不怨恨,平静清明地一天天生活。记住看到的,藏好得到的”,和时间面对面。
阅读的过程,我不断地问自己,这支甘心沉寂在世界上最遥远的角落的人群,年复一年的栉风沐雨,顺天应地,逐水草而居,以馕为食,以毡棚为家……,如此用力的活着,生命的意义何在?读完最后一个句号,才恍然大悟:也许,于他们,努力才是价值本身,过程本身就是意义!因为有时候,你的过程是他人努力后才有的结果,而你的努力是过程本身,活着就好!
那么,李娟的意义又在哪里?牧场那么大,山谷那么深,草场那么宽,夜空那么深,扎克拜妈妈一家的喜怒哀乐那么多,她在这无边无际的单调里,贴近地面,用盛情“款待”一草一木,见证着世界的“大和静”。我们是该艳羡夏牧场圣洁的时空,作者乐观的心态和精神的自由,还是该庆幸自己安定优渥的生活?是只跟从李娟在那个天远地阔的夏牧场来一场灵魂的洗礼,还是替李娟在溪流草场、骆驼牛羊身上寻找某种价值和意义?
的确,世界之大,人生之嘈杂,我们多数人没有机会体悟李娟笔下“牛仔裤又幸福,又孤独”的细腻,体会“一个人把自己嘴里的东西掏出来给你吃,这是多大的信任和亲热啊!”的力度,但我们该知道:在生活的枝枝蔓蔓里,她把自然和人性邀请进内心,让生命有了刻度;她拒绝了社会,却用力拥抱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