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已经去世三四年了,原谅我不记得具体时间。因为她一直住在我的记忆里,那个脑海中假期里要去探望的人。
奶奶有一个眼睛瞎了,没有瞳孔。或许对于陌生人来说她不是一个亲切的老人,甚至邻居会觉得她是一个古怪的人。
我的奶奶有六个儿子,据说爷爷奶奶是一直想生一个女儿,但是生了六个还是男孩,所以他们收养了一个女儿,于是我们家就变成了一个大家族。而且我的爸爸、叔叔伯父都格外的疼女儿,在老家那个人人都偏爱儿子的城市,我们家受宠的总是女儿,大概就是从她哪传来的。记得刚玩微博的时候我还特别自豪的转发一条微博@我的堂姐堂妹说,我们都是幸福的人。
奶奶去世那年我和多数的堂兄弟妹都留学在异国,消息不知道怎么传到我们耳边。因为家里人怕我们担心,并不打算把消息告诉我们,所以当我们得知消息的时候奶奶已经去世了,我们连奶奶最后一面都来不及见。
奶奶在爷爷去世后就病了,心病连着身体,在爷爷去世不到三年吧,她也没有在这世界多活。记得爷爷生病期间,奶奶的不安全感还会说出
“他现在肯定喜欢阿莲”(爷爷的贴身护工)
“他现在一定很厌烦我”
“他现在谁都不记得就记得阿莲”
“我去喊他他也不搭理我”
其实当时爷爷可以说是为了我们而活,他生活不能自理,说话只能简单的字,大部分护工都不愿意留下来只有这个阿莲。奶奶大概是一个固执且安全感全只来自爷爷的人。她无法思考更多,只知道爷爷连她都不理了。爷爷去世后,家里人还担心奶奶太伤心不敢告诉她,但是她最后还是发现了,当她知道以后她第一反应居然是“他会不会夜里带我一起走”。
知道爷爷不在以后她的不安全感更明显了,后来的奶奶已经无法正常沟通了,她的耳朵本来就不好,那时说的话,十句九句带着害怕。
“我的钱被某某偷了,身上一分钱没有”
“你爷爷昨晚来找我了,我不可以住在这”
她的这种神经混乱和不安,需要安排人特别去照顾她,所以她的住所不能再由她决定。她的行动也会有人跟着。她特别反感,但是我们无可奈何。因为我们不知道她现在还记得些什么,除了偶尔清醒,大部分时间她都记忆混乱了;因为除了她的六个儿子,她连孙子孙女都认不得了。
爷爷和奶奶在中年时期大吵的厉害,所以他们很早就不住一起了,爷爷一直住在二伯父家,后来二伯父搬了新家,他就一个人住在那边。而奶奶一直四处跑,她偶尔住在我们从小一起住的那个老房子里(五叔一家一直留在那)但后来最常住的是六叔家。现在想来她好像没有住过我家呀?细想,原因大概有三,老房子够大,不怕五叔一家住的拥挤,何况那是她熟悉的房子;二来,六叔当时刚结婚,没有孩子,她住进去有多余的房间留给她。最后我猜大概是六叔的房子一直离我们几家人都很近。她更方便串门。
奶奶只有一个眼睛能看东西,耳朵特别不好。小的时候跟她说话需要喊的,后来她老了,眼睛看不清了,对着她耳朵喊也失去了作用。每次只能牵着她的手,听她跟我们说。坐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她每说一句,我都会浮夸的动作一次次的点头,许多人可以跟爷爷奶奶撒娇,但是我们好像不可以,因为撒娇的人需要呢喃轻声,所以我感觉我们和奶奶之间总是差了一点亲昵感。
每次放假回到家乡,休息一天后便去看望她。首先来到她的眼前,牵她的手问“我是谁呀?”她看半天总会喊出名字来。
小学时去看她,她就把她房间里所有家当拿出来,亲戚朋友给她买的吃的、喝的(大多数是旺仔牛奶或者津威)、给的钱、水果都一窝蜂的、偷偷的往我们兜里放。然后一再的强调我们在外地一定要认真读书,不要跟男孩子到外面玩耍,如果同桌是男的要小心,现在的小男生心思很多之类的连我妈妈都还没告诫我的话。再后来,青春期了,长成少女的模样,她往我兜里不再有别人给的旺仔牛奶(但是到现在都是我的最爱之一)零食,而是把她兜里百分之九十的钱都给了我,她对我说你们三姐弟分,你是姐姐你决定怎么分。家里人给她的钱不会太多,是留给她防身的,一开始我会死命拒绝,让她自己留着,但她总有万千理由直到我把钱收下。她有一次还调皮的说“我跟你爸要钱比你跟你爸要钱容易得多”。她还会叮嘱我不要早恋,学业为重,送我到外地上学不容易等等。再后来她居然叮嘱高三在读的我要好好找结婚对象,不知道她是记混了还是担心我大学毕业没有对象(大家庭当时在为刚出社会的堂哥堂姐物色结婚对象)。
奶奶能自己走动的时候最喜欢的事就是到她每个儿子家坐一会,拉着人陪她聊会天,跟奶奶牵手聊天的时候她总说她忘记我们去了深圳,她来我们家老是吃闭门羹,所以她跟四叔家更亲近熟悉(四叔和我们家是对门)。从老房子,到各自的小家再一起搬进同一个小区,我们一整个家族都举家搬迁,住的都不远。奶奶总是选择最适合她走动的住所,因为无论她多么忘事,她一定记得她儿子们的生日。因为无论她行动多么不便,她一定要把她的红鸡蛋送到儿子手上说今年红红火火之类的祝福的话。因为无论她听到与否,她一定要与你分享,早上去了大伯家发生了什么,昨天小堂弟做了什么不乖的事扰乱了她的情绪。
奶奶在我记忆里,是一个走路小心翼翼的背影;是坐在老房子门口发呆,摸摸自己头发的老人;那个唯一发现我已长成少女叮嘱我注意保护自己身体的长辈;是一个就算身体活动不开也要吃醋的女人;是坐在房间暗自忧伤说“自己老了,没用了”需要安慰的孩子;最最最重要的她是那个说多少话我都不觉得啰嗦的奶奶。
我不记得奶奶是在哪一年走的,因为不需要,我下次回到家乡,她也许还坐在老房子门前,我会找个小板凳坐在她旁边,然后她应该会叮嘱我要注意自己健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