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车站·平行世界

我看到你拉着行李箱，笔直地朝安检走去。那个拉杆箱的一只轮子有些反应迟钝，你不得不在用力的时候偏向它。你把箱子放在传送带上。经过安检室时，你看到两个穿着天空蓝制服的女子吐着瓜子皮聊着天。你拉着箱子走向鱼鳞一样的椅子，你坐下来拿出手机。

还有两个多小时。时间是用来等待的，而等待时间的过程却是无聊的。

你的生活直接可以简化为一个个车站，这个站台和那个站台没有太大的区别。你已经习惯了听来各种不同的方言，从“侬”到“龟儿子”，从“中”到“娘希皮”再到“整一个”。你会细细地品味各种方言之间细微的差别，像“中”的发音，在河南话里就在“G”处戛然而止，像黄河水在壶口落了一半就不再落下。而在山东话里就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因为太多的共鸣而有些纠缠不清。

你在看电子书。电子书远没有手上捧一本纸质书来的厚重和扎实，电子书像形成它们的代码一样的遥远而虚幻。重，是现实真实的呈现状态，因为你脚下的万有引力而按照牛顿力学的规律运行。力，是重的表达方式。这个世界已经习惯了用力来理解和阐述，反而忽略了重才是这个世界的本源。你不知道的是，在一个由重和力构成的二元世界里，你是一个异见者，一个叛逆。

但你的脚依然踩在候车大厅那擦洗的反光的地板上，天青色的凉鞋套在你的脚上，脚脖子处，一串洁白的白玉菩提温顺地环绕。

“你好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手机QQ上突然跳出了一条短信。短信的发出者叫“平行世界”。你想不起自己曾经认识过这样一个网友。

“你是谁？”

“这很重要吗？我可以是你面前的任何一个人，任何的一件物。我可以是风、鸟、叶、虫，可以是你大脑里清晰或模糊的概念，也可以是你脚上穿着的天青色的凉鞋，也可以是你脚脖子上的白玉菩提。不，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曾经。”

你惊诧地抬头四望，没有一个人关注你。

“曾经？”你问。

“当你沿着回忆之河溯源归本，你一定会回忆到一个重山中的小城，那个小城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怀远。”

“那是我的故乡阿。你到底是谁？”

“树。想起来了？”

树？你开始飞快地检索脑海，从榆树桑树白杨树到含有“树”这个汉字的所有名字。

“你不会想起来的。Y。”

你不由地战栗一下，你盯着屏幕想要扔开，但手机好像粘在了手指上。

“你不可能是，他已经死了。”

“呵呵。死是什么？是呼吸消失脉搏停息脑电波停止？是肉体腐烂或者化为泥土？还是从另一个人的思想中完全抹去？你告诉我死是什么？人们把自己所不理解的形式命名为死、神、鬼、UFO。我死了，在你的世界；我没有死，在另一个世界。”

“我不信。除非你让我信！”

“Y，还记得我们的赌么？那个赌没有赌注。”

你的泪落了下来。“你真的……我……”

“我是X。我没有死，我来自你的平行世界”

平行世界？

对。无论对于你来说是怎样难以理解，其实这个世界都一直存在。当你只能够用一组组互相对立的概念来理解世界时，世界在你的眼中其实是一个二维的图像。别急着否定，这么多年了，你依然是这个脾气。你的世界由善与恶、真与假、美与丑、崇高与卑微、远与近、生与死等等等等概念构成，两条相互直立的线构成了一个直角坐标系，你所有的判断只是在两条线上的数值的区别，但无论“0”还是“无穷大（此处打不出符号）”没有本质的区别，只是在二维平面上的延展和收缩。要想获得更加真实的图像，你学过立体几何的，你知道应该引入第三维。

呵呵。我知道你数学不好，记得你为了我要求你在七年内读二百八十本书而请我算算每年要读多少本吗？（你撇起了嘴）好吧，我不提这事儿。你知道“X”加“Y”构成了一个平面，再加“Z”就会构成立体图像，三个数值可以确定一个点。我不是在讲数学，你先耐心听完，好不好？

你的世界也是如此。从生到死是“X”，这样的人生不值一过；于是你努力地扩展你生活的空间，你走过的每一个地方，你结识的每一个人，你理解的每一种思想，都在拓展着你生命的宽度，这就是你的“Y”。然而这样的生命是一种平面的生活，你不满足于这样一种单薄的生命，你需要让你的生命丰厚而充盈，于是你走向了“Z”，也就是厚度。

“我知道。可这厚度是什么？”

它可以是爱，也可以是欲望，还可以是责任……你可以赋予它许许多多不同的含义。每个人在“X”与“Y”上差别都不大，而每个人之所以不同，就是因为给“Z”赋予了不同的含义。这就是我们所说的自身生命的意义。

Y，还记得你问过我：“我们怎么就认识了吗？”我们几乎同时给对方发过去了“缘分”两个字。我可以想象组成这两个字的电子们在网线中相遇时一定好奇地打量对方，说不定还交换了一下彼此的心得。这个世上，没有无因之果，亦没有无果之因，也就没有超越了因果的“缘分”。丰富与纯净，沧桑与新生，在跨越了时空距离后，我们用语言构建了一个新世界。

“这就是你所在的平行世界？”

我给你讲讲我的梦境好么？

我知道你也可能经历过相似的梦境，眼前发生的事情似曾相识。这相似度可以达到如此惊人的地步，就是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都丝丝吻合。

“啊啊，我知道我知道。”你高兴起来了。

那是你的平行世界。两个平行世界只存在时间先后的差别，在这个世界发生的故事在另一个世界或早或晚也将发生。

“那，你的那个世界中，我们……”你的眼睛亮了起来。

我的这个世界里我们俩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我也才刚刚到了怀远两年，你还穿着你那件洗的发灰了的校服，你有时候跟着你的好朋友蔷出现在我的办公室兼宿舍里，你只是靠在书架上，静静地听我和蔷的叽叽喳喳。

“不是。我是说……”

我知道你要说结局可以改写，好像命运可以重来。但真的做不到，在那个世界的里，我依然会不顾一切的爱上你，依然会为你而放弃自己的生命。因为，无论我出现在那个世界，这就是我的命运。

Y，不要动别的心思了。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在你的世界里，我带着你重温我们之间的故事。我已经死去，但我依然陪着你走过你接下来的岁月。你每个孤独的夜，你每个彷徨的路口，你每个凄凉的冬天。我会站在你身旁，我会用自己的语言把你点燃。Y，我曾经给过你绿卡，持着这张绿卡的人在我这里畅行无阻，我也告诉你你的这张绿卡使用期是无限，现在我再告诉你这张绿卡依然有效。

“好啊。我怎么去找你？”

“梦里。我会出现在你的梦里。”

你的时间到了，我看到你边走向检票口边四处张望，你看不到我的存在，你上了车，坐下来，你的手机屏幕亮了：

不用四处张望，我在你心里，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