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蓄谋了一晚上的雾霭漫溢了整片大地。缱绻的风收拾了混沌间的烟尘。日光似是一个未醒的梦,缠绵着徐徐萌芽,惊起了满树晨露。
睡眼朦胧间,我推开房门,映入眸中的,是已穿衣着装好的母亲,躺倚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晨曦和煦地抚着她的面庞,勾勒出岁月深深浅浅、纵横交错的刀痕,只余一片疲惫与光影浮动。
心中忽地一动,想起,母亲好久没为我篦头发了。是多久了?吃力的想着,却无奈时间太过久远,只是模糊着。于是,我转身进房,拿了柄橡木梳,轻轻踱步到她旁边,推搡了一下她的臂弯。她细密的睫毛轻闪一下,便敏感地惊醒了。
“妈,帮我篦篦头发吧。”我如是说道。
她似是有些受宠若惊,却不动声色地接过梳子。我搬了个矮板凳,背对着她坐下,徒留一头蓬松的发对着她。梳齿穿插进发丝,刮蹭着头皮,留下一阵阵异样的、毛毛的软,好似绵软的羊毛拂过心底,舒适得直教我眯起眼,想要入睡。
韶华便在这篦梳间飞逝过隙,她鬓边的发也变得稀疏了,言语也日渐变得冷清下来,曾经那些晏晏笑语的泛黄记忆,现在也只剩片片支离破碎。
慌神思绪飞远间,她轻声呢喃着:“怎的今天想起让我为你篦头了?”我听的有些不真切,随口问道:“什么?”她却又瞬间闭口不言,只道一声:“没什么。”
回过神来的我不经有些懊恼并着赧然,酝酿踟蹰了许久,方才开口,道:“只是今天早上,看到你躺在沙发上等着我,睡着了。我便想起,你许久没为我篦头发了。”
我分明感觉到,发丝间的梳子轻颤停顿了一下,身后便响起一抹几不可闻,却极缠绵悱恻、悠长的叹息。仅那一瞬错觉般的停顿,梳子便又继续在发丝间穿插。母亲的声音响起,却极渺远,有些失真。
“是啊,是很久了。还记得以前你小的时候,天天缠着我让我为你梳头。再大点,我教你自己梳头,你不乐意,跟我闹了一场。再大点……我便也不常给你梳了。”
心弦狠狠颤动了一下,蓦地,胸腔中涌起斑斑点点的涩,苦得我如鲠在喉。记忆飞溯到许久之前,我仿佛还能看见那个满头扎满了五颜六色皮筋的小女孩照着镜子,痴痴笑着将辫子甩来甩去,那个乖顺的梳着马尾辫的女孩端正的坐在课堂上做笔记……那个女孩,微笑着趴在母亲膝上,任由母亲为她扎最喜欢辫子……
母亲没有再说话,只是一味静默地给我篦头。那些后来发生的事,是我们心照不宣却也黯然神伤的了。青春期中的矛盾自然而然却也极不自然的愈演愈烈,宛若一把无形无情的利剑,在我与她之间,刻下一道深深地隔阂。这些年,缄默间错过的,又何止一星半点?
皮筋束紧发丝,她拍拍我的肩:“好了。”转头,瞥见她泛着隐约鱼尾纹的笑魇。我接过木梳,顾不得她惊诧的眼神,坐在她背后,轻轻道:“妈,我来为你梳头,好不好?”
人生能有几个三年?这曾经,我辜负亏欠她的,我们错过的、那些应该好好度过时光,该有多少啊……流逝的往昔像一片片凋零的枯叶与花瓣,我已无力挽回。我只希望,再莫负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