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对白
北上的车没有回程,兜里的钱也恰好只够一趟单程。
坐在窗边的麦想起了遥远朦胧的夏天,在身边所有人几乎都如约般的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录取书,他的那张却缺席了,准确的是他想要拿到的那张,缺席。没有邀请函的客人永远没有资格进入场地,而当时的他就是被拒之门外的客人。
八月末,随之而来的是一大沓三、四线小城市的职业学校的录取书,搞笑的是,麦根本没有填写甚至了解过这些学校,而这些录取书却来自全国各地。
好哥们开始通知他去升学宴了,那他该怎么说呢,撒谎说自己去了某某大学,某某专业,还是和一大桌人摊牌,坦言自己只能去三流末等的学校呢,他绝望地闭上眼,躺在夏天凌晨闷热的床上,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备忘:后天是哥们的升学宴。
他还是后悔了,也许是忍受不了父母掩饰不住的失望神情,也许是对没资格说梦想的自己的失意,也许是因为他只能扮演存在感很低的角色,永远不能做站在光辉与荣耀里的人,对,当他翻动那一堆末流大学的邀请函时,他就默认了自己这辈子只配活在角落。
他选了一个最早开学的所谓的学校,就是明天早上。拿上简单的行李,拿上为数不多的存款,他在凌晨坐上了北上的火车,没有告别,没有亲友,因为,他不是北上里充满热血,等待开启新希望的那群少年,他,孤立于那群人之外,却也不是一个打工者。
他这次,有点像是和那些曾经灿烂的梦想,做个告别,因为,他以后不会也不能够拥有了,那些他引以为豪的梦。
火车一路北上,除了短暂的停靠,便一直向前开,他根本记不得自己去的地方叫什么名字,无所谓,反正就是埋葬自己余下人生的地方。
车终于到站了,天依旧那么晴朗,烦闷的八月也走到了末尾,麦突然觉得,是不是他的人生也就这样走到了,末尾,呢。
他背着包,想穿过拥挤的人群,然而,来接许久未见的家人,朋友,甚至是爱人的人们,却似乎刻意般地停留,停留在麦的视线之中。麦,戴上了帽子,粗鲁地拨开人群,向一座陌生的城走去。
等待他的仿佛不再是那个他熟稔于心的小城了,等待他的是未知。
时间滑到了午后,麦低头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四下张望,他似乎是想找个地方解决午饭。车站出口处,他瞥见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开在公交站台对面,倘若不是店面太小,这家店是有绝对的地理优势的,麦心想,午饭,搞定。
他背着沉重的包,向店门走去,拉开门,他略显尴尬,因为,显然,这个店主一家三口正在吃午饭,而他却恰好地打扰到他们了。方桌这端,似乎是女主人,最先起了身,询问麦他要买什么,麦指了指货架上的泡面,准备从口袋掏出零钱,女主人快速地将泡面放入袋中,装好,递给麦,麦,拿了袋子,转身就要走。但麦握住门把的那一刹那,女主人喊住了他,麦怔住了,莫非他给的钱还不够?
“小伙子,外地人吧?”
“嗯。”麦转身点了点头。
“那你要热水吗?”女主人询问似地问道。
“嗯?”麦好像有点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是说,你的泡面需要热水吗?”
“哦哦,可以吗?那麻烦你了。”
麦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麦将泡面盒子又递回柜台上,女主人快速地拿到方桌上,拆开包装,并去后面取热水。麦这才观察起这一家人:这是一家三口,男人身上穿着什么电厂的衣服,正在大口地吃饭,不时停下来,同桌子另一边的小女孩说着什么,小女孩每回答一句,他那张苍老的眼角就会露出深深的鱼尾纹,而桌子这边的女孩显然很小,估计五岁的样子,剪着俏皮的短发,笨拙地握着手里的勺子,不时地朝那个男人微笑,估计是老来得女吧。正打量着,女主人,从后面的厨房提来了热水瓶,给泡面碗里倒上,盖好,又小心翼翼地端到柜台上,少年的面前。麦连说了好几句谢谢,女主人报以微笑,并说没什么好谢的,问麦要在这里吃吗,并示意后面他们的那张桌子。麦摇了摇头,端着泡面,走出了小店,走进了这该死的八月。
正走在路边上咒骂着,麦碰到了,难得的一片绿荫,虽然在马路边,但因为是午后一点,路上并没什么人,也根本没有人在意这些。麦,坐下了,像一个打工者那样,坐在了路边,吃起了泡面。他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城市,狭窄的街道上被晒得起了烟,不远处的公交站台,也小的寒酸,可怜。
哦,他注意到了站台上的两个身影,似乎是,刚刚走进小店之前就注意到的一对母子,麦想,这世上还有比自己还混蛋的人,让自己的儿子和老妻等那么久,混蛋,混蛋,相比之下,他对自己的逃离还算满意。当泡面吃到最后一口时,他的汗已经布满了整张脸,麦想,要找个凉快的地方。他沿着街道,向沿着车站更远的地方走去,丝毫没有想去学校的意思,他迎面碰上两个老头儿,同样也望着车站上的那一对母子。
“哎呀,那个老太怎么就这么冥顽不化啊。”
“是啊,十几年,风里雨里的都来这里等,四季如此。”
“我想人生最悲哀也不过如此了。”
“哎,手里拿着有儿子名字的牌子,儿子却近在身边。”
“是相遇不相认啊,哎……”
“儿子就在身边”?什么意思?麦好奇起来,回头看见那两个老头站在刚刚的树荫旁,站定。麦决心要问一问……
原来,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爱情故事,老太等的不是她的爱人,而是她的儿子,而站在她身旁的男人,就是他的儿子,你没看错,也没有听错,站在她身旁的就是她的儿子。老太等站在身旁的儿子?莫非老太有两个儿子?不,老太就这么一个儿子。老太像这样等她的孩子已经等了十几年了,她精神失常也有十几年了……
老太的儿子也曾经是个听话,懂事,受邻里夸奖的小伙子,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追求,但是,那年高考,老太的儿子发挥失常了,本来大家还想劝老太儿子再复读一年,但是,老太在高考成绩出来的第二天就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儿子了,本来以为,只是年轻人的一时意气,没想到,老太的儿子,一走就是三年,没有消息,没有音讯,像是人间蒸发,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老太慌了,和丈夫在他们生活的小城周围找了起来,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老太从此夜不能寐,食不下咽,精神也逐渐变得恍惚,甚至想过自杀。像这样反反复复一年后,丈夫也看不下去了,便在周围人的劝说下,假装儿子的口吻,写信给老太,让老太心里至少宽慰一些。
当他第一次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将信递给老太时,当他看见老太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时,他觉得这一切都值了。从此,那些信似乎就成了老太活下去的唯一动力,渐渐地,老太在回信里讲到,想见见儿子,老头开始为难了,他知道无论如何,这次是瞒不下去了,他又不想失去她的信任,就决定让老伴先去车站等,然后再在信里说不能去了,让老伴下次再找时间。
老伴看见儿子答应见面的那封信,几乎流下了眼泪,她反复看了儿子约定的时间,是12月3号,就是后天……
12月3号,老太如约欢欢喜喜地去了车站,穿着她最喜欢的衣服,站在月台边,翘首等着载着儿子的那辆车,可是,直到,车上的人都走光了,老太还是没等到自己的儿子,老太不甘心,又问了司机师傅,她晃了晃手里的牌子,司机师傅招招手,没有这个人。第一天,失望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