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我要遇见一个人,我将不再一无所有。
有人在图书馆跳楼了。
从高高的七楼一跃而下,青色的石板上绽放出鲜红的火莲花。不,这就像我在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巨大的火凰的羽翼,在天地之间一抹一抹的铺展开来。
在这之前,每晚的梦都会重复。一只黑色的猫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寒气在一边的黑色的森林里蔓延开来,夜幕锁住了这世间的一切,天际间城市的灯火随风摇曳。一个人走了过来,他将这只猫拥入怀里,轻轻的爱抚。天地之间,都温暖了。此时,巨大的火凰从天空中飞过。那个人仰起头,轻轻的说了句:“好漂亮的鸟。”带着绝望。
我不知道这天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图书馆。我在三楼望下去,那个身躯被包围在羽翼里,脸上盛开着微笑。
我的内心里涌动着不可遏制的源流。
我看见那张脸出现在我的梦里,他是我所坚信的要出现在我世界里人。
对,就是他。
他已经走了。
我呆呆着望着楼下,手中的笔已经掉落在了地上。这个时候,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天空的云一块块散了开了。雨开始变大,变大。那个羽翼开始慢慢的消失,殷红的液体慢慢的卷曲,卷曲;我清清楚楚的看见,鲜红色在下水道口,涌动着翻滚着,带着绝望。
我出去的时候,雨已经停了,警方的警戒线也已经撤离。风很轻,天很淡。图书馆下面没有一丝痕迹,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下了课的学生们熙熙攘攘的走来,他们谈笑着。他们或许不知道这里刚有一个灵魂离开了,或者这与他们无关。
我走过那块青石板,用手摸了摸,没有温度。
我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但是我一直在等一个人。
我决定我要了解他的一切。
他叫南康。我在几天之后的学校的通报上看到了他的名字。他是法医系学生。
法医系的学生应该看惯了死亡吧。
我找到医学院的朋友,要来了他的QQ号码。
他们并不理解,这个世界上只是少了一个不敢承担生活之重的懦夫而已。我这样一个和他不相干的人为何还要去感伤。
他们并不会知道,那个人我梦了多少次,想了多少次。
那张脸,有着分明的轮廓,也有着模糊的样子;就像腾升的雾气,卷起无尽的黑暗拖入角落那样将我拖入想念他的深渊。
我在南康的QQ空间里看到他最后一次的动态。
“对谁来说,都是一个讨厌的可有可无的存在。”
我的心颤抖了下,如果我早点遇见他,也许故事就不同。
“死亡,是重生的一种方式。”
我继续往前翻。
“我宁愿相信我前世是一只猫”
猫?
“黑色的”
黑色?
“红色的”
红色?
他也会有那个梦吗?黑色的猫在黑色的森林的边缘,看着一只火凰飞过。
我宁愿是他也是这样的。
那个我梦到醒不来的梦,让我倾尽我所有的心思,让我心里在无他物。
在随后的几天里。我又梦到了那个梦。在梦的最后,火凰从天上飞过,黑猫不在瑟瑟发抖。整个黑色慢慢开始融化,一丝丝暖色开始绽放出来。但是那个人却放下了猫,跟着火凰走了。那些暖色开始冻结。
不再温暖。
那个人跟着火凰走了。
那么他应该也有那个梦,从梦到生,从生到死,他带着绝望。
那么这个森林应该是存在的,那只火凰也应该是存在的。
那这个森林在哪里呢?
我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看着车来车往。满脑子的黑夜,猫,火凰。我看着马路上的车流,不知道何谓始,何谓终。那么,我走进去就知道了。
梦了半生,我也等了半生。
“跟我走。”我被拍了一下。
“嗯。”我看着逐渐远去的车流开始慢慢模糊。
“又是一个失了魂的人。”他喃喃的说道。我跟在他的后面,看着他黑色的长袍尾摆随风摇曳。
“嗯。”
一个森林的边缘。这个巨大的、黑色的、要吞没一切的森林,开始被湮没在黑夜里。我远远看去,城市的灯光若隐若现。血红色的火凰从我的头顶飞过。
我颤抖了一下。梦境中的那只黑猫,就是出现在这个时候。只是,远方不是透着温红色的光,而是城市。
“你是鬼吗?”我终于问道。
他转过身来,看着我。
“你相信鬼吗?”
我摇了摇头:“不信。”
他嘴角稍微上扬了一下。“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鬼,只有失了魂的人。”
“失了魂的人?”
“对。”
“你是谁?”
他沉默了半晌,只是静静的说道:“我是收割者。”
“什么是收割者?”
他不在做声。
我静静的跟着他走近那个黑色的森林里,我看到他的古典的长袍和森林混为一体。黑色的枝丫在我的面前交错。没有阳光,没有月色,就是死一片的沉寂。地上的杂草在我们的脚下窸窸窣窣,随着森林里出来的迷雾摇曳。
我没有害怕。
我看到一只火凰,在森林的中央。它静静的悬浮在上空,慢慢的舞动着翅膀。看到这个人来了之后,轻轻地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一跃而上。然后把我也拽了上来。他在后面拥着我。
“我是收割者,我没有名字”
“哦。”
“跟我学,我们首先需要骑着火凰巡视着这个世界的每一寸土地,看看哪些人是失了魂的人,然后把他们的魂收割上来。普通人看不见我们,只有失了魂的人才能看见我们。”
“我现在失了魂吗?”
“你问的太迟了,你早就失了魂。”
“哦。”
“我在哪里?”
“黑色森林。我们收割魂魄,是为了让他们更好的重生。”
“知道了。”
“你真是一个失了魂的家伙。”
我每天开始习惯在黑色森林里骑在火凰上,巡视着这世上所有的土地。我学着收割者那样,拿一把镰刀轻轻在空中一挥,一个呆滞的魂魄就上来了。然后那个魂魄就会进入黑色森林里面,继续重生。
我们没有工作的时候,我就在黑色森林的最中央抚摸着火凰,惊叹于它的艳丽。我也会看着月光的獠牙,撕咬着大地上的每一个魂魄。我很快忘了我的那个梦,我现在是一个失了魂的人。
收割者说,每个被我们收割上来的魂魄都是经历了深深的绝望。
有的是一生一世,有的是几生几世。
他们的灵魂,可以去重生——森林里有着通向重生的镜子。
——那么不想重生的呢?
他又沉默了半晌。
我好好跟着他学。
等等,前世?我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收割者怎么知道这个人几生几世是否绝望?
“你能看到人的前世吗?”
“能,但是一个人的前世说不定是一只猫,说不定是一条蛇,谁说的清呢。”
“我想看看一个人的前世。”
我忽然想起了我为什么会失了魂,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都是因为我要找一个人。现在我终于有了机会。
“你不能。”
“我怎么才能看?”
我看见他嘴角上扬,接着说道:“跟着我学,有一天,当你成为一个收割者的时候。”
“之后呢?”
“之后——之后你会懂的。”
“好,我要等我成为收割者的那一天。”
我就跟着他在黑色森林里游荡。这里没有白天和黑夜,只有密不透风的枝丫,和森林中央的火凰还有重生镜。
“我们谁也进不去这个镜子。”
我说知道了。
我跟着收割者,我看到了他眼睛里的哀伤,他喜欢沉默。每天他就只是骑着火凰,挥舞着镰刀,让每一个绝望的魂魄继续重生。让这个世界得以运转。
我就跟着他的后面。
他说他已经工作了二百六十年了。他要退休了。
我问退休了去哪。
他说他去重生。
那么,我就成了下一任收割者,我需要工作一百三十年,直到找到下一个收割者。
我问,为什么你工作了二百六十年。
他说他喜欢收割者的工作。他第一个任期内没有去找继任者,所以他只能继续工作。
那为什么你现在又要退休呢?
第二个一百三十年。他喃喃的说道。你知道什么是孤独吗?
孤独?
我不知道什么是孤独,我在人世间的时候一直是一个人。孤独是什么滋味,我因该忘了吧。我只知道,我为了找一个我从没有见过的人,被收割了灵魂。难道是绝望多了才会觉得绝望不再是绝望?也许有更好的办法。
好好休息吧。我明天给教给你如何驯服火凰。
收割者睡着了。同样卧在一旁的火凰的眼睛里,是一阵阵暖色。巨大火红色的羽翼根本紧紧的包围着着收割者。我看着这个此时温柔的鸟,根本不会想到它是一只可以帮收割者收走人灵魂的圣者。
火凰注视着我,眼睛里是暖色。我知道,收割者的眼睛里应该是孤独。
收割者的镰刀从他的怀里掉落了出来,蓝色的一闪一闪的发着光。我看了看,心跳了起来。头顶的这片黑色森林中唯一可以看到月亮的天空,倾斜下了如洪水一样的银白色,将我淹没。我快要喘不过气来。
火凰在注视着我,温柔的目光让我不知所措。
我拿起了那把镰刀。
它点了点头。
我在握柄的那个水晶球里,知道了南康的前世。
南康的前世,不是那个我梦中的少年;甚至不是那只猫。
他的前世是一个人世间帝王的孩子。在他二十岁之前,他是一个快乐的孩子。但二十岁之后,他被他的哥哥囚禁,从此郁郁终生。
那我的前世呢?
我是一只猫。那只猫在黑色森林的边缘,瑟瑟发抖。一个少年,抱起了这只猫。整个世界都温暖了。只是,在水晶球里,我看不清那个少年的脸。
梦境都是骗人的。
我恍然若失。
忽然火凰暴躁了起来,它用羽翼把我扇到了一边。收割者醒来了。
他笑了笑,说道:“你看,火凰很暴躁,我明天教你如何驯服火凰。”
我说嗯。
他把我抱了起来,放进火凰的羽翼里,说道:“现在你就在这里休息。”他的长袍垂了下来,我闻见了他孤独的气息,我不敢去看他的瞳孔。他摸了摸火凰的脖子,然后走了出去。
我很快躺在火凰的羽翼里,睡着了。
我是一只火凰,我臣服于收割者。这是自从这个世界创造出来时我就有工作,我每天帮助收割者收割人的灵魂,然后让这个世界井然有序。不管人世间怎么发展,我的生活从不会变过。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不能没有我和收割者。
一个收割者,需要一个人在黑色森里看着繁华的人间,收割一百三十年的灵魂。
我看着许多的收割者在经历孤独之后离我而去,只有那把收割镰刀,和我一样才是永恒。在我知道自己的工作之后,只有两个收割者,做了两任。一个是天漠,一个是天渊。
任何一个收割者都是经历过几生几世绝望的人,也只有绝望了几生几世,才可以忍受一百三十年的孤独。我看见了天渊的绝望,几生几世。
若还有一丝光明,那么他也会走下去;若还有一滴雨露,那么他也会接得住。但生生世世,他早就成了一个失了魂的人。
有一只火狐狸,它的第一世,掉进了陷阱里,天渊是一个过路的农夫,他没有办法救它上来,于是他扔下了自己所有的食物和衣服。日日年年,岁岁代代。转世,重生,它就和天渊的命运交织在一起。有时天渊是青虫,火狐是走过的佛家弟子;有时天渊是士兵,火狐狸是战马。直到天渊不再重生,做了收割者。
一个收割者的任期是一百三十年。他的继任者必须愿意忍受一百三十年的孤独。但大多数人不愿意,与绝望的失魂相比,一百三十年的孤独更可怕。那么,愿意忍受孤独的收割者们,是到底有多绝望。
这个世界上,从不会因为失去一个人而没有生机,也不会因为失去一个人停滞不前。贪婪、虚荣、谎言、嫉妒、愚蠢这样的丑恶仍在上演。
我只是一只火凰,我不能召唤出一场洪水,将一切泯灭的干干净净;我只能帮助收割者去收割一个又一个的绝望的魂魄,让他们重生,让他们不再绝望。
但只有,只有绝望到可以忍受一百三十年孤独的人,才可以当收割者。
我就这样看了天渊二百六十年,我早就熟悉了他的一切。我知道,只要经历了一百三十年的孤独,那些绝望早就化为云烟。
所以我不忍心让他忍受孤独。
没有人愿意接替天渊的工作,他第二任的时间快到了,如果在找不带接任者,那么他还要忍受一百三十年。
而他也开始在积极的寻找人选,他已经开始没有了耐心,他在诱骗。可是被诱骗的人,是不能当收割者的,收割者必须自愿的人,才能做好这一百三十年的工作。天漠就是因为诱骗,才连任两期。
火狐狸,你会遇见你要等的那个人。
醒来之后,头有点痛,脑子里一直在回放着这个梦。我看了看身边的火凰,它在温柔的看着我,而收割者已经拿起了他的镰刀。
“走吧。”
我一跃而上,我骑在了火凰的背上,然后抓紧收割者。
火凰从黑色森林里飞了出来,我们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森立的边缘,晨曦开始一抹一抹的铺向大地,所有的喧嚣开始唱响。但我们,有的只是黑色和火红色。
梦中的那个火凰,就是这只火凰吗?坐在我身后的收割者,是叫天渊吗?天渊真的是绝望了几生几世吗?
那我在水晶球了看到的我的前世,我是一直绝望的黑猫。那我的前世的前世呢?又是什么?那个少年又是谁?
我要找到他。
在黑色森林里休息的时候,收割者会把他的镰刀看的很紧。我没有一丝的机会。我摸了摸火凰的脖子,它看着我,向我摆了摆羽翼。我看着收割者熟睡的脸庞,我知道他孤独,但是想象不出他经历了二百六十年的孤独,
我的这一生,我只知道,我要等一个会给我温暖的人。我以为我遇到了,可是他走了。于是我又跟着他失了魂,他却不是那个人。
那么是谁。
这把镰刀能告诉我。
我来了黑色森林快一年了。我知道我就要交接了,我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收割者。收割者对我说。
“我是收割者天渊,你是新的收割者天祭。”
收割者对我说。
天渊?
我在火凰的羽翼中梦到的那个天渊?
难道我会是那只火狐狸?
“天渊,你前世是不是救了一只黑猫?”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还是偷看了。”
我没有说话。水晶球里的那张脸开始清晰,出现了一张孤独的脸庞。
他继续喃喃的说道:“我之前之所以不给你看,是害怕你看了前世会逃走,会去找你想找的人。”
月光的獠牙在黑色森林里伸展下来。
他接着说:“你还是看了,不该留的留不住。我已经不能忍受了,但没有一个人愿意留下来。于是我决定不告诉你,我就先教会你一切的东西,等交接的时候将这把镰刀交给你,然后我去重生。”
“对,我是救了一只黑猫,那个时候,那是我轮回的第六世了。那个时候,连年的战争,哀鸿遍野,尸骨满地。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书生,我的主子被囚禁而死。我已经走投无路,要么被叛军给杀死,要么就饿死。当初治家平天下的理想早就灰飞烟灭。直到我看到了火凰,我让它带我走。”
“但我在忍受了二百年的孤独之后,这些绝望也开始消散。我想重生。”
我摸了摸火凰的脖子,轻轻的说道:“我叫天祭,是吗?”
“你愿意当一个收割者吗?”
“我愿意。”
“为什么?”
“我找到我想要找的人了。”
“无论几生几世,我们都只有一面之缘。”
“这就够了。”
火凰长鸣了一声,腾空而起,留下火红的羽毛。
他喃喃的说道:“终究逃避不了,是火凰做的吧?它先给人世间的你给了一个梦,让你失魂,而那个南康,正好有着我前世的面容。他自杀了,灵魂被我收割了。你也就跟随而来。”
我笑了笑。
他忽而转过身来,看着我说:“你去重生吧,你在人世间还有没有完成的事情。”
“不行了。”
“你看看你的家人吧,他们对你的离去有多撕心裂肺。”
“不行了。”我苦笑道。
“我保证,若你回去,你还会在原来的躯体里生活。”
回忆开始铺展开来,一切的一切就像是洪水向我我涌来。我记得我在人间的时候,我早就知道了绝望是什么东西。
“在我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爸妈就不要我了,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人生活。我怎么会为了一个没有见过的人而绝望的丢了魂。
不管是第一世掉进陷阱里的火狐狸,还是直到第六世瑟瑟发抖的黑猫,天渊,你都温暖了我。这次该我了。
天渊沉默了半晌。
“火狐狸,几生几世,都是我,这次,也会是我。你去重生。你找到那个人了,你重生将会更好。”
“再见了。”
我冲着火凰使了一个眼色,火凰挥动它巨大的羽翼,将天渊卷进了重生的镜子里,而我早就抢下了他的镰刀。
那只黑猫在得到最后的温暖之后,看见了火凰。但是那个少年,却先它一步做了收割者。
别了,天渊。生生世世,都是你温暖了我,现在,该我了。
我愿意替你孤独。
我是新任收割者,我叫天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