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富贵一直就是个俗人,别看他长得斯斯文文,说话慢声细语,其实都是假象。王富贵最爱奶大腰细的美女,低头看不到脚的那种。他说他对于金钱没有过高的追求,就希望能奋斗到可以潇洒自如地参加“海天盛筵”的程度就行。然后我查了一下这个叫“海天盛筵”的东西,立马“神十”升天一样跑来拍着桌子对他说:“快去,我支持你,到时候也带着我,到了那儿咱俩谁也别干涉谁。”他一本正经说:“不行,你得留家里看家。”我说:“那也行,你给我留一笔钱,你在那爱怎么着怎么着。”王富贵就上了发条一样,不停重复着“不行,不行,不合适”。我也不跟他计较,心想反正到时候不带我去我就闹,大家鱼死网破都不好看。
跟他聊天总说不到一块儿去。我俩讨论电影,要是说到日本的作品,他一准儿兴奋地把他知道的所有爱情动作片都讲一遍,全不顾我一脸尴尬。不管在灵性上飞多高,他总能把人拽下来,掉进粗俗的泥潭里拔不出来。但是王富贵虽然俗,却也没俗到令人绝望的地步。他上学的时候数理化全都不及格,就语文学得好,尤其是古诗词,到现在很多文章还能全文背诵出来。这一点我倒挺佩服他。有一回他耽误了什么事儿我埋怨他:“你说你现在跟我说这个,都晚了三秋了!”他听完脸色一正,也不给自己辩解,试探着问我:“你说的可是‘时维九月,序属三秋’中的三秋?”我说:“不是,我就是听我妈说过。”他顿时颓然起来,撒了气一样:“你妈……”
王富贵好装个品味不俗的文化人,故弄玄虚。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对他还不了解,彼此说话都挺客气。他聊天特别擅长避重就轻,说自己每次回家都得找人做个推拿,放松身心。我听完觉得这人挺懂养生,生活品质还不低。后来才知道,他其实就是去理发,洗个头的功夫让发廊小妹给摁两下子。
有一回我跟王富贵去大理旅游,早起租了自行车去古城,云彩乌压压的,水墨画一样。他问车摊的白族小哥会不会下雨,小哥抬头看了看天,笃定的说:“不会”。我俩宽着心地走了,果然就遇到了大雨。回程时我跟王富贵一人一件塑料雨衣,骑着自行车在雨里狂奔,他骑车的样子像个蛤蟆,因为太用力,内裤都露了出来。我也好不到哪儿去,雨衣帽子太大,我只好用嘴把两边咬住,就跟戴嚼子的老黄牛似的,两排大白牙被雨点子打的生疼。王富贵打诨说:“我都多少年没这么狼狈过了,在大理遇上了嘿。”我心中嗤鼻,从家里出发的时候万年不看书的王富贵从我的书堆里挑了本看起来高深莫测的大厚书放进包里,一路无怨无悔的背着,直到离开云南,一页纸都没翻开过。我心说比起淋雨的狼狈,你王富贵想在年轻姑娘面前装文艺却偷鸡不成蚀把米要来的更丧失尊严吧!
我俩没打算买房子,就住在单位宿舍,睡上下铺。一开始他睡上铺,但是每次看到他肥硕的两条腿艰难爬床的样子对我都是极大的视觉污染。他一翻身,整个床就吱呀乱叫,能清晰地听到床板的木纤维撕裂的声音。后来我们养了一只猫,每天晚上跳到我床上到处乱踩,我禁不住吓,就跟王富贵换了床睡,现在两个床板都被他睡坏了。
最近王富贵迷上了一款手机游戏,下了班吃完饭收拾妥当,他就往床上盘腿一坐,袒胸露乳挺个大肚,弥勒佛似的,人家专心打坐,他则专心玩游戏,上厕所也玩,看电视也玩,手机跟长了身上似的。晚上熄了灯,我在上铺翻来覆去几个回合睡不着觉,就探出个脑袋看看王富贵。结果他还在玩游戏,被子踢到一边,光着身子,蜷着一条大白腿,手举在半空,脸上映着幽幽的蓝光,跟拉斐尔画里的人儿似的。我说:“你这手机光太亮,晃得我睡不着觉。”他就关了手机翻个身去睡觉。过了一会儿我还是睡不着,再去看他,早就梦嫦娥去了。这没心没肺的人睡眠质量确实高。
王富贵在我面前就是个话痨,拌嘴我拌不过他,但是吵起架来他就不吭声了,拳头打到棉花枕头上似的,一点劲儿都没有。我常说:“富贵啊,万一咱俩以后不成了,你体谅下,我也祝福你。”王富贵就说:“你要是死了,我绝不独活。”简直令人气绝。我这人又懒又馋,又没什么能耐,王富贵却也没嫌弃过。等以后结了婚过日子了,说不定也会扛不住,被柴米油盐打倒,可是这人心呐,是不能变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