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一个人类小孩都听说过一个故事，

人鱼公主爱上了人类王子，最后却化成了泡沫。

而大多数人鱼都听说，

其实是人鱼王子爱上了一个人类公主，用声音换了双腿。

最后却变成了海上的泡沫。

“所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去找巫婆作交换吗？”

小人鱼问他妈妈。

“不，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爱上人类。”

这是小人鱼初次离开大海，

离开的方式不太美好。

小人鱼无聊地在狭窄的空间里左转右转，

却在忽然一转之后，

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幽灵。

幽灵有一头卷卷的红发，柔软地漂浮在空气中，

她还有一双漂亮的眼睛，

就像被洒了一层阳光的海面，又蓝又剔透。

“你不怕我？”幽灵开口问。

“我们都没有腿，为什么要怕你？”

小人鱼疑惑地反问。

“……”

好有道理，幽灵无法反驳。

“你也是被人类抓来的吗？”

幽灵摇头。

“那你来自哪里呢？”

“我来自一座荒岛。”幽灵闭上眼睛，

“我的家因为诅咒而毁灭。”

幽灵话不多，

她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找不到话题的小人鱼，

把人鱼王子的故事讲给幽灵听。

可听完之后，幽灵说：

“不对的，这个故事是错的。”

“公主也用灵魂和巫婆做了交换，

如果人鱼王子对公主说爱她，

公主就可以变成人鱼，

和人鱼王子永远在一起。”

小人鱼惊讶：“公主是怎么找到巫婆的？”

“在废都。”幽灵说。

在大海的深处，有一个极深的裂缝，

有着一眼望不尽的幽深。

听说有个邪恶的巫婆被关在那里，

只要你虔诚地默念三遍咒语，

就可以来到巫婆面前。

她可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

但你要献出最珍贵的东西来换。

小人鱼也听说过废都，在极深极暗的海底，

孤独的尽头，和地狱挨在一起。

但他没听说过巫婆。

“你是从哪里听说公主的故事的？”

人鱼突然问幽灵，眼睛亮亮的。

幽灵张了张唇，小声地说了一句什么话，

却在小人鱼贴向玻璃想听清楚的时候，戛然闭住双唇。

“你刚刚说了什么？”小人鱼轻声问。

幽灵一声不吭，然后逐渐消失在他的眼前。

人类并不知道小人鱼应该吃什么，

只是敲敲玻璃，

嬉笑着告诉他明天就上岸把他卖掉。

小人鱼饿得头脑发昏，

直到夜里才迷迷糊糊醒来。

几天不见的幽灵正坐在窗边的板凳上，

海上的风很大，却无法吹动幽灵的红发，

那头热烈的红发依旧只是小幅度地漂浮在空气中。

小人鱼听见幽灵几乎是破碎的声音。

“失去人鱼王子的那一天，

公主被迫嫁给了邻国的王子。

整个王国都在为她的婚礼庆祝，

却没人愿意听听她的心声。

于是她开始诅咒，

她诅咒每个人都孤独至死。

渐渐地，

天空不再蔚蓝，花朵不再绽放，

王国里的人们化作了石人，城堡被荆棘缠绕。

海浪将破碎的国土推到了远处，成为一座荒岛，

从此无人能找到那个王国。”

幽灵回过头，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我就是那个公主。”

好多人鱼知道，

失去声音的人鱼王子无法和公主在牧师前许下誓言，

在第二天的早晨化成了泡沫。

但是却没人知道，

公主也因为这样变成了失去灵魂的幽灵，

四处漂泊，孤独到世界末日。

“原来他也为了能够和我在一起，

去找巫婆做了交换吗？”幽灵忽然出声。

小人鱼点头。

“……真傻呢。”

小人鱼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却被船只一阵剧烈的摇晃打断。

突如其来的惊涛骇浪拍打着船，

甲板上传来人类的惊呼和咒骂。

小人鱼慌张地将双手贴在玻璃上，

想要制止玻璃盒子摔到地上。

他听见窗外有人叫他，是他的哥哥姐姐们。

原来小人鱼失踪后，大家到处寻找他，

是幽灵为他们指明了方向。

船只终于因为鲨鱼的顶撞而支离破碎。

“欢迎回家。”哥哥拥抱他。

“嗯，我回来了。”

跟着亲人一起游向大海深处时，

小人鱼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

那头红发在视野里渐渐模糊。

“还没来得及说句谢谢呢。”

他想。

在大海的深处，有一个极深的裂缝，

一眼望不尽的幽深。

裂缝中海水很凉，小人鱼尾巴都冻僵了，

只能意识模糊地向下坠着。

不知过了多久，

当他的意识再次清醒的时候，

他禁不住睁大眼睛。

他终于到达的废都，竟美如幻城。

小人鱼见到巫婆的时候，

她正在对着土地浇水。

没人知道为什么海底需要浇水，

也没人知道巫婆其实挺好看的。

“这就是废都？你就是巫婆？”

巫婆抬眼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能把公主的灵魂给我么？”

巫婆摇了摇头，继续浇水。

“为什么不能给我？”

“海底太冷了。”

“哈？！”

小人鱼问了好几遍都碰了壁，

于是转移话题：“你在做什么？”

“我在浇花。”

小人鱼瞪大了眼睛，

才终于看见地上确实有个像是种子的东西。

“我帮你！”

于是连续一个月，

小人鱼每天都殷勤地来给巫婆浇花，

还不厌其烦地问着：

“真的不能给我么？”

巫婆每次都摇摇头。

“为什么呀？”

“不行，海底太冷了。”

“……”

结果有一天，

那个种子居然真的发了芽，长出了花。

巫婆居然笑了笑，

又跟小人鱼说：“海底太冷了。”

小人鱼看着她好看的笑容，一时失语。

“把你的头发给我，或许能织成围巾。”

巫婆又说。

“……”

幽灵坐在被人鱼弄断的木板上，

仿佛可以离海更近一些。

她就坐在那里，

任凭海浪将她带到不知名的地方。

“喂——”

幽灵好像听见有人叫自己，尽管这有些荒唐。

她看见了曾被关起来的小人鱼，

可是他那一头漂亮金发不见了。

“这个给你，谢谢你救了我。”

也许是被抓怕了，

小人鱼把手里的花放在木板上，

一跃便消失在水面。

幽灵怔怔的看着那朵花，

那红色与自己的头发一样。

“我好想你，嗯，还有，我爱你。”

花里突然传出了声音，

细碎得像泡沫，却那么清晰。

她知道，那是人鱼王子的声音。

幽灵捂住嘴，不想让哭声漏出来。

后来有渔人说，

那天他看见一只了罕见的红发人鱼，

她发间插着一朵花，转瞬消失在海面。

海上浮着无数珍珠。

巫婆把人鱼王子的声音放进一颗种子里，

期待它长出花，

这样在寂寞的海底，

就有一株花陪她说话了。

可是或许是深海的水太冷了，

又或许是她不知道怎样浇灌一颗充满爱意的种子，

所以她始终没有等到一朵能说话的花。

可现在，深海里既没有花，

也没有那个聒噪的人鱼，

变得更冷了。

但巫婆知道自己不能走，

如果她也离开这里，

整个海洋都会结冰。

小人鱼回到深海的时候，

就看见巫婆在笨拙地织着他的头发，

希望能拥有一条围巾。

他突然不想走了，

毕竟，

那个笑容那么美，

他还没看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