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戋子
我住在这个躯壳里快17年了吧,最初几年我独霸着这个躯体,我和我的宿主相处得十分愉快。
忘了大概是什么时候,躯体里挤进来了其他灵魂,几乎每年来一个,又或许是几个月来一个,不管怎么样,躯体早就停止生长,这么小的空间无法容纳若干个灵魂,于是我们经常打架,为躯体的控制权争夺着。
有那么几年,我亲身目睹了宿主被恶意殴打、言语辱骂的场面,也感受到宿主在经历挚友背叛、众人孤立后躲在被子里无助的哭泣,“坚强”拖着这残破的壳,支撑她微笑地度过白日。“乐观”和“无私”这两个舍友,每次都抢在最前面替宿主承担,然而旧伤未好、新伤便来,最后他们终于受不住啦,捂着结痂的疤,心灰意冷地离开。
睡在心里的那几位,是“爱”和“勇敢”吗?记不大清楚了,他们已经好久没出来过了。自宿主的心裂开之后,心似乎变得不那么温暖,且裂痕一天比一天大,我想,那几位大概被冻得不敢出来吧。
现在跟我一起的还有谁?他们似乎是这里最活跃的吧。天地不怕的“汉子”,柔弱娇小的“姑娘”,霸道强势的“御女……还有“理智”和“幼稚”,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太多、太杂了。哦天呐,他们无时无刻不争吵,弄得躯体每次都不知出什么反应,只是眼神空洞的定在某一点。我真是快烦死他们了——不过也感谢他们,至少他们也起到了一种防护作用。
我怎么能忘了这一位呢,一个一直默默地守在角落然后日益剧增的“朋友”。“抑郁”他啊,他入住的日期一直是一个迷,最开始他只有一点点、一点点空间,小到我们所有人都忽略了他,所以他也借着“不被注意”,开始疯狂拓张领地,许多跟我相处的很好的灵魂全部被他赶走了,他真是一个“恶霸”!跟他生活在一起,简直就像是养了一条大黑狗,黑狗总是无缘无故乱咬人,发疯完又把自己封闭起来,陷入一种深深的自责中,现在他的占领面积最大,在躯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有分支,所以宿主经常感到疲惫、意识不清、注意力不集中还总忘事情。我讨厌这个朋友,他把我的生活弄得一团糟!我真是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
后来,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来着?哦,这些大概是我讨厌宿主的原因了吧,宿主可真是贱呢。就今年,宿主请了一个物理老师,进行上门一对一辅导,那个物理老师个矮、肚大、长得丑,烟瘾还重。每次上课的时候,老头子都会找各种理由去摩擦宿主的大腿、握宿主的手、拽宿主的胳膊……我能感觉到宿主强忍着恶心、抑制着想要爆发的冲动,但是她每次都会被一种莫名的恐惧给打败,只能任其发展。(我要吐了,真想把自己的皮肤给撕下来),大概是死老头发现宿主的软弱,他开始得寸进尺,竟想亲吻宿主!我终于无法抑制内心的厌恶和恶心,像宿主发号施令。“滚!”宿主朝死老头大吼,老头被吓住了,但只是一瞬间,他缩回丑恶的嘴脸,若无其事地继续讲课,(脸皮可真厚)。
从那以后,我跟我的宿主相处就不太好了,我到现在都认为她是一个贱女孩,做了那么多令自己后悔的事,忍了这么多,从来都不敢反抗,好吧,我也是有一点心疼她的,但是当然啦,嫌恶占主要部分。
这个贱女孩啊,后来喜欢上了一个男生,又是寒虚问暖又是送礼物的,结果那个男生只是跟她暧昧了一阵子就和其他女生一起了,更搞笑的是,那个女生一直不喜欢宿主,从最初相识就是这样。此时的我,已经感受不到宿主的疼痛了,倒是“抑郁”他蠢蠢欲动,哀嚎着、叫嚣着,他命令宿主拿起生锈的刀片,朝着左手腕划下。太可怕了,血流出来,宿主却看着冒出的血珠咧嘴笑。我想,她现在应该是开心的,因为生理疼痛缓解了心理疼痛,而心理折磨的痛苦远大于生理上的。我不知道她内心在经受什么,但我知道她绝不是单纯地为男生而这样。我身上已经淡掉的疤开始作痛,原以为已经忘却的过去再一次被唤醒。宿主没有哭,只是凄惨的笑着,控诉着上天的不公,嘲笑着自己的卑微。
“勇敢”和“爱”探出头来,又缩了回去。她在挣扎什么?宿主在想些什么?在和黑狗作抗争吗?是呀,她已经对感到厌烦至极了,她极力想要改变,我听见从心里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又是那些讨厌的灵魂——
“所有人都讨厌你,你就是个贱人。”
“也许你应该做自己,不要在乎任何人。”
“你死了别人会更好。”
“凭什么,凭什么受害者在这痛苦不堪,施暴者却逍遥法外?”
……
为数不多的“积极”派终于敌不过恶魔们,在这场艰苦的战役中败下阵来。恶魔们欢呼雀跃,为了庆祝胜利,他们又要求宿主割下一刀、两刀、三刀……宿主照做了,宿主轻蔑地笑了。
今天是2018年的最后一天,我万般艰辛地拿到宿主的控制权,我一边安抚下面躁动的灵魂,一边借宿主的手写下这篇文章,我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宿主会想些什么,我只知道我现在大脑一片空白。
因为昨天刚下了一场大雪,外面全部被包裹着银色,雪堆积得很厚,压着万物喘不过气。宿主向来爱雪,可她昨天看到外面的雪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昏睡了一天。要知道,在这个喧闹的大城市里,一年也就下这么一回大雪。而宿主似乎是对这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吧,昨天她看着车胎碾压雪留下黑色一片还在咒骂“这世界真肮脏,没有一点干净的地方。”完全没有以前那种对雪被玷污的怜惜及对车打滑的担忧。
刚刚她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望向窗外,计算着从27楼跳下去的死亡概率。地上本来覆盖着一层很厚很软的雪层,但是现在已经被行往的路人践踏得又黑又硬,我的脑海里不止一次地闪过这个画面:
“我离开了躯体,离开了宿主,站在一楼的马路上,阳光很刺眼,照着27楼的窗沿格外清晰。宿主瞳孔涣散,眼珠发黑,立在窗沿上,仿佛长了一对翅膀。里面居住的灵魂早已不知所踪,我身旁没有旁观者,只有我孤身一人,我完全可以上去拉住她,让她再苟活一段时间,但是我没有。耳边是海浪冲沙的声音,那是对生命的呼唤吗?鼻尖充斥着咸涩和苦楚,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看到宿主一步一步挪动出来,她嘴唇张了张,然后闭上了眼,倒向那刺骨的寒风。
呼啸、刺穿、时间静止,
“咣当!”
(全为亲身经历,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