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民间有很多的手艺人,他们依靠子承父业或者拜师学艺得到了技术,一辈子以某种职业作为生计,譬如木匠,瓦匠,裁缝,篾匠,油漆匠,头匠(理发师),石匠,铁匠等等。这些手工业者几乎是为农业之外的第二大职业,他们多是专职的手工业者,选定了某种职业就能一辈子去做,所以他们很多人技艺精湛,不愧为能工巧匠之雅称。手工业者们的社会分工介于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之间,因而他们获得的收益与尊重往往略高于纯粹体力劳动者,也有更多一些的自由。但这并不能改变他们的阶级属性,仍然生活在社会的底层。
过去没有市场经济,商品交换极不发达,手艺人就依靠他们的技艺走街串户为一家一户生产他们所需要的物品,换来工资报酬。在我们小的时候,每年家里也都要请工匠上门做活。
木匠
木匠是农家请得比较多的工匠,因为过去有很多家具,农具都是用木柴为原材料制造的。
过去的木匠具有一定的硬实力,锯子,斧头,刨子,锛子等等既是技术活,也是力气活,哪一样都来不得半点虚假。木匠师傅带徒弟,没有三年扎扎实实的基本功,是出不了师的。而做徒弟的三年里,大抵没有工资,只能给师傅做义工。三年学徒期满以后,如果感觉学艺不精,还可以继续傍着师傅,边干边向师傅请教,这个时期叫“伙计”。“伙计”是灵活的,可以给自己的师傅帮工,也可以给别的师傅帮工,能拿到全部报酬。
在中国古代的文化里,尊师重教不仅仅是在教育领域,在社会的各行各业里都得到贯彻执行,做手艺的也不例外。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平时徒弟对师傅必须毕恭毕敬,言听计从,端茶倒水是将常便饭,逢年过节的孝敬也是人之常情,否则师傅凭什么要把自己吃饭的看家本领传授给外人呢。
木匠是最古老的职业之一,虽然民间把鲁班看成木匠的祖师爷,但实际上木匠这个职业要早得多,从很多的历史文献中就可以查找得到他们活动的证据。
以前没有电能,更谈不上电动工具,也没有现在随处可得的五金产品与粘合剂,木匠师傅做一件产品一是完全靠手工,二是依靠传统的榫卯结构来组装木料而成产品,尺寸不差分毫,那技术是杠杠的。像以前家里用的老式家具或农具,所使用的材料几乎都是木料,铁钉都很少用到,而它们的耐用性甚至远远超过了现在的钢木家具,这就是传统工艺的魅力。过去一张床,一张桌子或一把椅子,往往要父传子,子传孙,流传好几代。而现在的家具很多用不了几年时间就进了垃圾堆。这就是差距,材料先进了,工艺也现代化了,但质量却无法与传统产品相提并论。
木匠师傅上门干活多是做些座椅板凳等家具,犁耙叉耖等农具,或者做做修补。木匠上门,一般至少有师徒二人,有时另外加一伙计,干个三五天就能完工。像盖房子之类的大工程,木工也是必不可少的工种之一,但毕竟人一辈子也盖不了几次房子。
瓦匠
瓦匠师傅也是农村经需常要请到的手艺人,平常家里要修建个猪栏厕所,搭个锅台围栏,或者翻修一下房屋,都要请瓦匠师傅。做房子与搭建锅台的瓦匠师傅往往不是同一种人,虽然他们都同样属于瓦工,他们各有各的技巧,所从事的细分领域不同。
过去的住房基本是自建的,多是那种低矮的砖木结构的房子。而所用的砖也多半是土砖,能全部用得起青砖的人家毕竟不多,青砖属于高档建材,要大户人家才用得起。建房是人一辈子里的大事,请瓦匠师傅也很讲究,大家都愿意请在当地比较有名气,帮人家做过很多房子的有经验的老师傅主持。老师傅大脑里存储了很多的“设计稿”,他也能凭借感觉对施工现场的状况进行信息加工处理,在脑回路里形成一张张粗略的“蓝图”,凭实力简直可以吊打现在的很多砖家与叫兽。
过去普通百姓家建房子的材料多是自产的土砖,木料,小青瓦。土砖是在自家的农田里用石碾子反复压实田土,瓷实后用铁锹切出来,一块土砖有现在使用的红砖3-4块大小,粗大笨重。土砖砌墙的耐用性自然比不了青砖,但成本极低,盖的房子夏天住着凉爽。土砖不耐潮湿,只适合砌墙,而不能垒墙脚,垒墙脚需要用到青砖或者石块。
屋顶翻修也是农家经常要做的。过去用小瓦盖房子,经历风雨的洗礼与侵蚀,被猫鼠踩踏,树枝扫过,瓦片总会有很多破损,移位,上面积聚了灰尘落叶,要及时用新的替换掉,或者摆正位置,否则遇到急雨天,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
搭建锅台是与建房子全然不同的瓦工活,二者同工不同理,盖房子在行的瓦匠师傅不一定能搭建好锅台,反之亦然。过去的锅台都是烧柴禾,锅台搭建的不好,烧起来很费劲。锅台搭建得好的话,不仅烧起来快,还能节省不少燃料。
裁缝
裁缝师傅是几乎每个家庭每年都会请到的,一般的人家一年通常会请两次,一次做春夏天的衣服,另一次不做春夏天的衣服。
过去的裁缝师傅基本都是全能王,从丈量裁剪到缝制,锁边,熨烫,钉扣子等一条龙的产业链一个人全搞掂。而且,那些裁缝做衣服根本没有图纸,仅凭感觉凭经验去做,信手拈来。对每个人都是量体裁衣,都是私人定制,都是全手工,都是VIP服务。一个裁缝师傅能从儿童的贴身内衣,成人的外套,到老奶奶的棉袄,春夏秋冬装,男女老少服,要什么样的就做什么样的,这才是真功夫。不过,那年代做衣服用料也就老粗布,的确良,咔叽,灯芯绒等很少的几种,款式翻来覆去也是老三篇,男的中山装尤其流行,从8岁到80岁通用,女的也是一个板式可以用一代人。所以老师傅们闭上眼就能做到八九不离十。
小孩子都喜欢裁缝师傅上门,裁缝师傅一来不光家里伙食得到改善,更有为自己做新衣的指望。那年头一年能有一两件新衣服也是奢望,有句话形容过去人们对服装的要求:“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再三年!”对一件衣服的生命周期定义为九年,现在人的衣服能穿九个月吗?何况还是天天穿同一件。衣服做好了当时还不能穿,要等开学的第一天或者正月里走亲戚才能穿,回到家后还要尽快脱下来,免得弄脏或加速折旧。
篾匠
篾匠师傅也就是以编制竹子用具为生计的手艺人。以前没有塑料制品,竹制农具用具在农村广泛使用。竹子是随处可见垂手可得的廉价材料,农人们用毛竹或水竹编制各种篮子,框子,簸箕等用具,就连吃饭的筷子,也是请篾匠师傅时削的,所以竹篾匠也是农家请得比较多的手艺人之一。
篾匠师傅的劳动工具非常简单,一把竹刀打天下,剩下的就是他平时的经验积累。一颗颗粗大的毛竹,在篾匠师傅的手里变成精美的日用品,得到的是东家赞赏连连。
油漆匠
油漆匠一般在做家具,农具的时候需要请到。做家具自然不必说,给家具刮灰,上油,而后上漆,既好看,又是保护。农具一般不需要上漆,但需要上油。这里的油是用桐子榨的桐油,现在很少用到,在过去没有化学油漆,桐油使用就非常普遍。桐油是一种天然的植物油料,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将它涂抹在竹木物品的表面,可以起到很好的保护,还能防水。过去用的雨伞,很多都是纸质伞衣,需要涂一层桐油防止伞衣遇水而化,同时又增加了雨伞的牢固性。过去所用的漆是生漆,也是一种天然涂料,用前调配颜料,据说很多人对它过敏。
上述的几种匠人都是按天记工份,请上门干活除了需要给工钱外,还要管一天的饭食。但头匠(理发师)则不然,这是行规。因为头匠师傅上面理发相当于现在的钟点工,一般上门剃头也就个把小时的事,剃好了要去赶下一家,所以并不见得会在东家吃饭。如果正赶上吃饭时间,东家也会挽留。头匠师傅在东家吃饭需要提前打招呼,跟东家说了东家就会准备饭菜。有些好客的东家也会热情主动地留客吃饭,但不是份内的。
还有一些不常请到的手艺人,如石匠,弹匠,桶匠等等,这些手艺人现在都非常少见,几乎要成非物质遗产了。石匠一般是制作或修理石磨。弹匠就是弹制棉絮的。桶匠顾名思义是专业做木盆木桶一类。
也还有些手艺人是不会上门的,他们有自己的店铺,相当于现在的工作室,譬如铁匠,染匠。从青铜器到铁器的大量使用是社会进步的标志之一,而铁匠们正是这种进步的推动者与见证者。铁匠既是农耕文明中铁制农具的制造者,也是冷兵器时代重要的武器制造者,他们手中往往掌握着改变游戏规则与国家命运的技术与伟力。那又能怎样,他们还是只能长期屈从于社会结构的“下九流”之中。铁匠与染匠都有自己的专业设备,也需要固定的工作场所,他们不适合上门服务。但染匠也会上门去揽生意,揽到了拿回家做。
要说“工匠精神”,那个年代的手艺人是真的有,有很多人一辈子就做一件事,做得非常的精到,把手艺融入了自己的生命。现在的商品社会,真正有手艺的人越来越少,大部分工作都被机器取代了,也没几个人真正将自己从事的工作当成一种职业,一种追求,而不过是挣钱的手段,为了多挣钱,他们可能随时进行角色变换。态度不同,得到的结果也就截然不同。
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在中国几千年的农耕社会里,出现了非常多的手工业者,用现在的说法,他们是资本主义的信使。时代不同,对人才的定义为不同。过去的手艺人,与现在的技术工人或者工程师,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时代变了,叫法不一样。这些人凭借言传身教的传统方式传承着技艺与江湖规矩,也传承着历史与文化,在一定的时期成为社会重要的组成,构成社会的多样性,担负着不同的责任。随着时代的发展,很多传统的行业慢慢在消失,或者由新的行业取代与置换,或者以新的方式融入社会大生产中。而过去的那些能工巧匠们,也面临着转型甚至被淘汰。时代在发展,在前进,总有些东西会过时,被抛弃,也有些东西永远不会,譬如精神与文化,道德与思想,艺术与审美,它们都贯穿着历史,支撑着社会,也融入了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