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上，杨宁在地铁上看见了一个长得很像张明的男孩，长相、衣着、背影都像，尤其思考事情的时候用食指轻触鼻尖的那个动作。杨宁当然知道那个男孩不是张明，她还是忍不住地偷偷朝他看了又看。直到男孩下了车，她才发现自己坐过了站。

看见男孩的第一眼，杨宁的心就乱了。她的心乱一整天了，又慌又乱，就像一只幼鹿不小心闯进森林里怎么都出不来。

张明是杨宁的大学同学。植物学课上，老师带领大家在校园里认识植物。同学们跟着老师穿过月季花园的一条石子路来到一棵落叶松下面。老师仔细讲解：“乔木，老树树皮灰色，纵裂成鳞片状剥离，剥落后内皮呈紫红色，枝斜展，树冠卵状圆锥形......”

杨宁认真地记着笔记，生怕错过一个字。就在这时，张明将一封信放在她的笔记本上。那是一封写满两页稿纸的情书。张明用白纸蓝字表达着他的爱慕，真挚又深情。

张明是一个很好的男孩，什么都好。班里的女生私底下给男生打分时，唯有他一人满分。可当他向杨宁表白时，她毫不犹豫拒绝了。

张明很难过也很意外，他不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杨宁平日里挺喜欢跟他聊天，他能感觉出来她也喜欢自己。

杨宁也很难过很意外，她也不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拒绝张明。她没谈过恋爱。或许因为张明的表白太突然了，她毫无准备。她被吓了一跳，就本能地拒绝了。拒绝之后，她才看清楚自己的心，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喜欢他的。

可是已经晚了。既然她已经拒绝了他，她就不会再转身找他，无论多么遗憾。

2.

晚上，杨宁躺在床上，丈夫周韬如雷鼾声吵得她无法入睡。她盯着天花板发呆，又想起地铁上遇见的那个男孩，一个念头忽然涌现在她的脑海里:要是身边这个的男人是张明就好了。

尽管只是一个念头，尽管这念头一闪而过，却还是让杨宁深感不安和自责，像是背着丈夫出了轨。

杨宁扭过脸看着周韬憨厚的脸庞，更觉得对不起他。她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结婚这些年，他对她不错，爱她，包容她。尽管日子平淡得如同白开水，可大家不都是这样过的吗？

她探起身子，在丈夫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总算减轻一下心中的愧疚。

杨宁关掉床头灯，搂着丈夫的肩膀睡着了。很快，她的眼球轻轻转动起来，开始做梦了。

杨宁梦见自己坐在一棵落叶松下面的石椅上，旁边是一个种满月季的花园。月季丛中停落着一只白色的鸟。她一边坐在那里欣赏着月季，一边像是等人。过了一会儿，那只白鸟朝她飞了过来。她好奇地伸出手，那只鸟细长的红爪就停落在她的胳膊上面。它在她的胳膊上拉了一摊屎，之后又飞走了。

这摊屎让她感到可气又可笑。她慌乱地翻自己的挎包想找一些纸巾，没有找到。一个中年女人推着一个婴儿车走过来，婴儿车里躺着一个穿着红肚兜的婴孩，婴孩也许是女人的孙子或孙女。女人微笑着从婴儿车里掏出一包湿巾抽出两张递给杨宁，说:“出门的时候没有带纸，只带了一包湿巾。”

杨宁感激地接过这两张湿巾，擦拭胳膊上的鸟粪。过了片刻，一阵叮铃铃的声音传过来，自行车铃铛发出的声音。杨宁抬起头一看，张明正推着自行车朝自己走来。

3.

第二天，杨宁醒来的时候仍清晰地记得她做的这个美梦。

她知道那个公园就是自己所读的那所大学的图书馆前面的月季公园，那棵落叶松就是月季公园南侧的那棵老松树。张明就是在松树下把情书放在她的笔记本上。那封情书现在被她锁在抽屉里。

中午，同事们都在午休，杨宁趴在桌子上怎么都睡不着。她还在回味着那个梦，回忆关于张明的种种。他多么优秀啊！善良，上进，性格好，爱笑。他的球鞋永远是那么干净。他的格子衬衣配蓝色牛仔裤质朴而有美感。结婚之前，杨宁曾给周韬买过一件格子衬衫，一件跟张明穿过的一模一样的衬衫。周韬说自己穿格子衬衫不合适，杨宁非让他穿，周韬只好穿了半天。杨宁这才知道不是每个男人都适合格子衬衫。

回忆使她伤感，使她心痛，使她泪流满面。如果当初她没有拒绝张明，他们会在一起吗？他们一定会在一起。读大学的时候，她很喜欢跟他聊天。他喜欢的电影、书和音乐也是她的最爱。他们还加入了同一个街舞社团。

如果当初他们在一起的话，毕业之后他们会结婚吗？他们一定会结婚的。他们是那么默契！他们的观点总是一致。

如果他们结婚的话，会幸福吗？会的。他温暖有趣。他们会经常一起徒步旅行，一起游山玩水，一起环游世界。他们还会一起做饭。在一个宽敞整洁的大厨房里，张明系着干净的围裙，做着她最爱吃的麻婆豆腐，她从他的身后抱着他，将脸贴在他的背上。

她好想他，好想跟他在一起。当初，她怎么会拒绝他呢？她多傻啊！她拒绝的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一种美满的人生。现在跟丈夫过的那不死不活的日子，是她自找的，谁让她拒绝了张明呢！

如果能够再次遇见他，她无论如何都要告诉他自己的真实情感。她再也不能错过他。她要跟他在一起。哪怕离婚，哪怕私奔……

“要是能让我遇见他，让我死我都心甘情愿！”杨宁想。

4.

下午下班时间未到，杨宁就提前离开公司。她没有回家，而是打出租车来到她曾就读过的大学。昨晚，她还梦到这里，她就是因为这个梦才想到来这里转转。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杨宁坐在大落叶松下面望着月季花园无比伤感。月季长势正旺，花朵娇艳欲滴，她在红艳艳的花丛中忽然发现一只白色的鸟，这花这鸟跟昨晚梦见的竟如此相似！杨宁感到有些恍惚，不真实，像是将昨晚的梦重新做了一遍似的。

白色的鸟在花园里飞起又停落，反复几次后，朝杨宁这边飞过来。

杨宁惊奇地看着这只鸟细长的红腿，不由自主地伸出一只手臂。鸟儿犹豫片刻果然停落在她的胳膊上。当杨宁想到鸟儿有可能拉屎急忙收回胳膊时已经晚了，一摊灰色的鸟粪早已出现在上面。

杨宁翻看自己的挎包，没有纸巾。她下意识地往周围一看，一个中年女人推着婴儿车正向她走过来。女人从婴儿车里取出一包湿巾，抽出两张递给杨宁，说:“出门的时候没有带纸，只带了一包湿巾。”

杨宁说了声谢谢，疑惑地接过湿巾擦拭自己的胳膊。她想起了什么，连忙朝女人推来的婴儿车里看，里面躺着一个穿红肚兜的婴孩！

杨宁感觉到有点害怕了。她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梦中的一切都会发生。

接下来呢？她在梦中看见张明朝她走过来，那么，张明一会儿就会骑着自行车过来了？天啊，她要见到他了......

杨宁的心一紧，是的，她已经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了。不，她不能见到他，她不能，绝对不能!

杨宁慌乱地从石椅上抓起自己的挎包，提着裙子，穿过花园中间的那条小径朝门口跑去。就在胡乱地跳进一辆公交车上的那一瞬间，她听见一阵叮铃铃的车铃声。